
【星月】中秋月饼圆(散文)
走进超市,铺天盖地的月饼直撞眼球。它们大多包装精美,有的是工笔大花,寓富贵吉祥之意;有的是古代仕女,执团扇,掩樱唇;有的则直取嫦娥奔月的故事,流苏环带的女子飘飘凌风,直向那广寒宫而去……我喜欢这些包装,所以每次去超市总忍不住多看几眼。但是,说实话,若要我去吃月饼,还真没啥兴致。
我唯一爱吃的,是杏花楼的玫瑰豆沙月饼。它是广式做法,外面薄薄软软一层面皮,裹了厚厚的豆沙,细滑香软,挺好吃。其实豆沙月饼是最常见的,新雅、功德林都有,但我只认杏花楼。新雅的月饼以前也是吃的,可自从那一年提了他们家年货后,便对他们家的东西倒尽胃口。记得那是冬天,我和东将新雅年货从上海提到公婆家,家里来客人,公公喜滋滋蒸上一只鸭子待客,可奇怪的是,看上去油光发亮的鸭子,却硬是无人敢下箸。公公笑嘻嘻劝客人吃鸭子,客人无奈夹上一筷,却只是细口咬那肉丝丝。公公觉得不对劲,自己尝一筷,脸上表情一时间变得极其复杂。天哪,这哪是鸭子,明明就是咸盐!那天鸭子没吃成,客人走后,我们回锅煮它,婆婆削了无数只土豆,满满煮上一锅,可还是压不住它的咸。自此,看到新雅,我的嘴里便条件反射地荡起一股浓浓的咸味,更别提再吃了。
东却不讲究,他爱吃月饼,啥口味都行。他们那的月饼上市早,暑假就有了。暑假和他赶集,他总要买上一两斤。我嫌多,担忧吃不了,他说大家一起吃呢。可是,我似乎很少看到家人一起吃月饼,最后还是他吃掉了。他有时候将月饼当早饭,配上一杯牛奶,很享受的样子。邀我同食,我却是头痛,暗想,那怎么吃得下。他尤其爱吃五仁月饼,买的时候尽挑五仁的,白果的也喜欢,莲蓉也行。但我只要看到这些名字,舌头上就泛起想吞难以下咽想吐不能的惆怅感觉。
东在集上买的月饼,和我小时候吃的月饼差不多,外面一层脆脆的面皮,里面的馅儿没有磨碎至入嘴即化,而是叮叮咚咚需要自己再细嚼,可能这是苏式月饼的特色,细细的散碎果仁颗粒更能给人真材真料的质实感,就像汇源果汁里的饱满橙粒,比鲜橙多单纯的橙汁更让人回味。然而我真的没有办法说一声爱吃。
不爱吃的食物还有很多,端午节的粽子,我虽爱极粽叶剥开时的那一缕棕香,但勉勉强强吃过一个后,真没有勇气再吃第二个;夏天的擂茶,一桌子人喝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我却如月下品茗一般,半天才呷上一口;冬天的糍粑,烤熟夹糖油煎油炸或是配油菜水煮,别人啖之如怡,吃得风生水起满嘴繁华,我却只能皱眉受之;再如水芹菜、再如香菜、再如香椿……呵呵,说着说着,那些自己虽然不喜,但在印象中飘着香,融聚着袅娜情思的食物,一时间竟不请自来,叽叽喳喳闹腾着,恍若繁忙的集市。
虽然平时不爱吃,但我常常在心中念叨它们。我常常想念那些食物背后的故事,打糍粑时,妈妈在厨房用一只大盆,将煮熟的糯米端出,堂屋里,一团团白气笼罩,爸爸和一个村里的叔叔,哼哼哈哈地拿着柱子似的大棒打糍粑,满屋子的糯米香呢。五月端午节,妈妈从前面园子里,采好多好多新鲜粽叶,用大筲箕装了,拎了井水,一片片洗。妈妈还去外面寻一种棕色小花,长长的小茎夹在粽子里,将花露在外面,妈妈说,这是送给外公的粽子,要包好看点。春天水淋淋地来,香椿露出小小的细芽。放学回家,妈妈说,今天可有一样好东西吃。好东西便是香椿炒蛋,香椿暗红,鸡蛋金黄,好漂亮的颜色,夹一口尝,却是从没吃过的奇怪味道,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泉水在心中直冒,啥味儿呀这?便热烈地怂恿弟弟,嘿,你多吃点香椿炒蛋哦。还有那月饼吧,记得一次,爸爸在桃源做漆匠活儿,中秋回家,提回来一盒精致的月饼,共四个。那时,我们过中秋节,都是在村里的小店,简简单单买上几个,用厚厚的牛皮纸一包,红绳子一捆,便是很好的中秋点心了。但那次,爸爸带回的月饼,却有盒子,还是铁的,上面印着好漂亮的图案。我喜欢盒子,讨了来装头绳发夹小梳子,挺隆重地摆在梳妆台前。爸让我吃月饼,我咬一口,挤眉弄眼地痛苦极了,最后不情不愿地咽下,死活不肯吃第二口。爸挺奇怪地看我:“好月饼呢,怎么都不吃?”
不爱吃不是因为它们不好,而是天性使然。也许,一种食物,也需要恒久的磨合,才能够融入灵魂。若真有前世来生之说,我真怀疑我当是初次落生于桃源吧,不爱吃面食的桃源人也许怎么也想象不出我对面食有多喜爱,桃源人很少吃的土豆胡萝卜洋葱,却是我最爱的盘中餐。我努力地让自己去喝擂茶去吃糍粑去吃盖钵坛里的各种酸菜,但最后仍旧无济于事。这就像夫妻相处,有的夫妻有着生生世世之缘,一旦遇合,无需努力便琴瑟像和。有些夫妻今生方才相遇,像两块冷铁一般,你掐我斗龃龉横飞,尘世的熔炉里,他们的历练才刚刚开始。
也许,我与桃源的食物,也是这样,在今生相逢,在凡烟俗火中一天天熟悉一天天习惯,它用浓浓的爱来浇灌我尘世的根脚,我在心中感激,逐渐领悟,逐渐习惯,逐渐去爱。
写到这里,东忽然将一只圆圆的苏式瓜红细沙月饼,拿来给我尝。我尝一口,惊呼:“这就是我小时候的月饼味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