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星星文学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星星】收秋(散文)

精品 【星星】收秋(散文)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21444.3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2发表时间:2025-10-06 09:01:09

这一块地紧挨着父亲的新房子,母亲不肯来收割玉米,她内心里隐匿着一条忧伤的河流。好久没用镰刀了,这家伙和我有了疏离感。我搬出仓房里的水磨石,放在院子的矮墙上,将镰刀刃蘸了一些井水,左手摁着镰刀,右手拉锯起来。磨石上发出沙沙沙的响声,空气里弥漫着苹果和枣儿的香味儿。几洼白菜咬牙站在地垄上,一群菊花,开得臭不要脸,我有点打怵,最近一直在吃汤药,力气活不一定干得动。我朝手心喷了一口唾沫,刀刃越磨越薄,攥着月牙镰,找院坝的玉米棵试一试刀。手起刀落,玉米被抹了脖子。很锋利,我对自己的手艺比较满意。邻家的公鸡,一个劲的鸣叫,生怕人们记不住节气。收山了,一家一家的门,敞着怀儿。四轮车,马车、驴车、三轮车、双轮车,手推车,拖拉机等等,这方唱罢,那方登场。沉寂了一个夏天的屯子,北风一吹,就热闹了。
   西大坡的一块谷子,也该剪回来了,鸟雀经常光顾。前院的几百棵红薯也要挖了,民间有个现象,鬼子姜开花,过十八天必然下霜。鬼子姜的花儿绽放好几日了,母亲着急,一树的小枣儿,落了一地。来不及捡,有的烂掉了,有的生虫子。以往,父亲在时,早就督促母亲,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竹竿一捅,树枝间密密麻麻的枣儿,铜钱似的满地都是。父亲蹲下身,埋头捡枣子。这棵枣树和父亲一般大,每年结一身的果子,摘了,捡了,分给我与弟弟,剩下的母亲晒在一只笸箩筐里,晒干了,白雪皑皑的寒冬,熥水喝,治疗低血压。养血,补气。可以延年益寿,强化睡眠质量。
   父亲走后,母亲看着一树一树的枣儿,叹息了一声,又一声。活着,两个人争吵不休,父亲睡在另一个房子,母亲只记得他的好。
   昔日,摘了枣儿。父亲会坐在门槛,望着大街车来车去,收秋。枣儿也不洗,往衣服上擦一擦,咬一口,嘎巴脆甜。再咬一口,天空一支大雁的队伍,唱着歌儿飞向山那边,飞过黄海,到烟雨江南过冬。一粥一饭,一双人,母亲缝缝补补的,日子还算充实,幸福。日历表,翻一页,父亲母亲计算着,我们哪天回老家?一旦回来,枣儿,苹果、红薯、秋菜、山芋、土豆,能带走的,后备箱满满的,就差没把房子背走。饭碗堆得像座小山包,好吃的东西,两老人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美好人事物,塞给儿女。
   磨好镰刀,我一看没有草绳捆玉米秸秆。问五舅要了两捆稻草,陈旧的稻草,不耽误用。舀了一瓢水,滋润了稻草。学着父亲的样子,面朝南山,坐在门槛,搓草绳。稻草有一股霉烂的气息,不过,很好闻。阳光泼辣辣的,晃过来,我睁不开眼。戴了一顶凉帽,粉色系的,帽檐上有一朵月季花。草绳一截一截从手掌间下延伸,手指造的墨黑墨黑,不洗了。把搓好的草绳团起来,一圈一圈的系好。拎着绳子,攥着镰刀出了后门。上午九点多了,昨晚的夜露,被阳光吸得差不多了。过了石头桥,距离父亲的房子近了一步,又一步。通向那块玉米地的小径,荒草萋萋。野菊花丛中笑,苍耳粘人不说,还扎人。我伸出镰刀好一通扫射,砍出一条路。远远的,玉米棵已经发黄了,叶子枯萎了。风声一阵阵呼啦啦的刮,一丝清澈的凉意袭来,我闻到一股甜兮兮的味儿,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屯子的空气永远比城市新鲜,纯粹。来到玉米地头,冲父亲的新房子,瞅了一眼,又一眼。那些长高的谷子和玉米,稻子,不知道在沉思什么?或许,它们与父亲静静地厮守,有时什么也不说,只要都在就是一种默契,父亲不寂寞,至少有植物们陪伴。其实,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区别不大。无非是一步之遥,没有谁不是在走从生到死的路,父亲仅仅是睡着了,不能陪我们说话,爬山,吃美食,旅游,仅此而已。他很平静的住在新房子,不平静的是我们,被各种欲望塞满,挣了一百,想二百。有了小房子,想着大房子。娶了女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置办了小车,奔着豪车。如果,不攀比,不较真。钱,够花就行。不管你有多风光,多豪横,身边一直是最初的那个男人女人。生活是不是不能那么疲惫?羡慕一只流浪猫的微笑,一条狗子无忧无虑在大街上蹦蹦跳跳、一个拾荒老人和一条狗子、淡泊名利,就不累。就像一棵一棵玉米,春华秋实,结穗,籽粒饱满也好,秕谷也罢。活得通透,豁达。被一把镰刀收割,进仓,入腹。完成一粒玉米的使命,生,坦坦荡荡,死,从从容容。
   我戴了手套,一只手搂住三四棵玉米,一只手发力,只听得刀咔咔咔,玉米棵儿轰然倒地。不足二分地,用不上半小时,结束战斗。黄灿灿的玉米穗子,躺在大地上,我出了一兜子的汗,用衣袖抹了抹汗,坐下来歇息,发现两棵青玉米杆,我拿刀削了削,咂甜杆儿,小时候的味道,又回来了。小路上不来车,独轮车推着也费劲,我返回家,问母亲要了十几个化肥袋子,一袋一袋盛满,背回院内,直接倒进粮仓。玉米穗子背回仓里,出了后门,上山割了一捆藤条,把玉米秸秆捆扎结实,站起来垒成一座秸秆垛,让它透风晒干,再捯饬家生火做饭。玉米秸秆做饭不冒黑烟,并且有一股子淡淡的草香。头几年,弟弟请城里的师傅给父亲母亲安了暖气片,买了一顶小铁炉,冬天置办一车蜂窝煤。烧煤之前,要有柴禾引火。父亲漫山遍野找枯萎的树木,扛回院子。挥动斧子劈成一节一节,烧起来哔哔啵啵响。原本劝母亲数九隆冬别在老房子住了,来小城我与弟弟两家轮流居住,愿意去谁家,就去。房子也够用,母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坚定的选择留在老家。这么着弟弟就又购买了一车煤,大四轮车将黑压压的煤块掀在门口,就走了。弟只好用独轮车,一车一车推到厦子内。许多年,弟和弟媳妇待父母十分孝顺,家里吃穿用度,几乎全是他们负责的。
   红薯还能长一些日子,不下重霜的话,正是红薯灌浆时。春天那会子,母亲没有育红薯秧苗,父亲病重,需要母亲形影不离的陪伴。母亲舍不得土地空着,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骑自行车到东瓜川集市,买了二百棵红薯秧苗儿,如今的红薯品种不是过去的老品种,吃一口面面的,噎得人上不来气,而是那种细软甘甜的蜜薯,母亲对新品种的红薯不太感兴趣,架不住卖家一个劲夸赞,好话说了一箩筐,母亲买了一百棵栽植,秋后试试看,好不好吃。农历八月初一是红薯生日,在村子里大凡栽植红薯的人家,必挖几只红薯,尝尝鲜。母亲挖了一棵蜜薯,一棵秧苗结了五根蜜薯,大小差不多,洗了洗,和南瓜,土豆,茄子,一碗鸡蛋酱一锅出。还没揭锅盖,就我闻到蜜薯的甜香味儿。皮薄薄的,不用剥皮,上嘴即食。软糯香甜,红色的瓤儿,母亲一口气吃了三根蜜薯,一下子稀罕上蜜薯了,打电话催我俩开车回家取蜜薯,我带了几根,在电烤箱烤,出炉后,一看,天呐,跟大街上小摊位卖得烤红薯一模一样,外皮渗着一层油,结了嘎儿,咬一口香喷喷的,过瘾!
   母亲说了,来年要是她身体还好,就多栽植蜜薯,我打理好玉米秸秆,天晌午了,母亲在大铁锅炖了榛蘑和大骨鸡,过年时杀的鸡,父亲病重吃不下,还剩一半冻在冰柜。不新鲜了,什么食材只要冻着,鲜美的程度就大打折扣了。
   端起饭碗,不由自主想起父亲,他还在多好,多好。草草扒拉几口饭,鸡肉好歹啃了一块,撂下筷子。母亲也没吃多少,她心里的隐痛,藏得更深。
   领导的电话打来,我刚想小憩一下,无奈,有急事。我得回去顶班。红薯只能过几天起了,母亲说,中秋节,回不来了?我咬咬牙,沉吟了片刻,我尽量回。
   转身,拎起地上母亲打包好的蔬菜,板栗,头也不回的钻进车里。车缓慢启动,我摇下车窗,让母亲回屋,歇息歇息。母亲压抑着某种情绪,说,回家给我打个电话,开车,注意安全。
   车走很远,母亲依旧伫立在原地,没有离开。
  

共 2976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本文以秋收为线,串起对土地与亲情的深沉回望。磨镰割玉米、搓绳背穗的劳作细节里,浸润着对父亲的绵长思念。新生蜜薯与枯萎秸秆并置,哀而不伤——生命如庄稼般轮回,逝者长眠于土地,生者则在收获与别离中,接过生活的重量。文字质朴如土,却犁出情感深处的丰饶。佳作推荐共赏。【编辑:高朋满座】【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10070010】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共 0 条 0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