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八二年刚进腊月，北风在肆虐地刮着，雪花在随风飘舞着，白毛风把整个柳条沟村填充成了白色的世界。
　　 王相权戴着一顶狗皮帽子，穿着一件白茬皮袄，一条棉裤裤裆快拖到腿弯膝盖处了，一双羊毛毡疙瘩靴子踩在路上“咯吱咯吱”地响着，他瑟瑟缩缩地走进一个大院里，院子里是两间低矮的土坯房。来到门前，他才把两只手从皮袄袖头里抽出来，开了门进了屋。
　　 看到王相权走了进来，李锦明急忙从炕上跳下地，李景明的老婆王秀兰和女儿李慧娟都在地上站着，炕上还坐着三个愣头小子，都瞪着大眼睛看着王相权。
　　 “大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王秀兰看进门的是王相权，急忙从暖壶里倒了半茶缸热水放在了炕上还没放下地的炕桌上，“快上炕暖暖，炕头挺热乎的。”王秀兰和王相权虽然不是至亲，但也没出五服，属于当家子堂兄妹。
　　 “我穿得厚，也没多冷！”王相权说着摘下狗皮帽子，把帽子放在贴着后墙的一个两节红柜上，然后跨在了炕沿边，拿起茶缸捂着手。
　　 “大哥，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李景明也跨在炕桌另一边的炕沿边问道。
　　 “哎，咋说呢！”王相权还有些不好张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是张玉林让我来的，他说他家老大张振福来信了，信里说要和咱家慧娟退婚，所以张玉林让我过来了。”
　　 “什么？退婚？咱天主教可不兴退婚离婚，他们家是怎么想的？”王秀兰急忙说道。
　　 “哎，那有什么办法呢？我听张玉林说，张振福所在的部队好像在备战，随时可能去参加什么自卫反击战，他也怕出什么事耽误了慧娟，所以提出退婚。这几天张玉林一家也是人愁云密布，还顾得上什么天主教，都在为他儿子提心吊胆的。”王相权叹了口气说道。
　　 “大哥呀，咱家年初订的婚，当时人家给了一百块钱的彩礼钱，二百块钱的衣裳钱。可这三百块钱都花了，现在家里不过年，也就能拿出八十块钱，哪里去找那二百多块钱呢，这个婚怎么退呀！”李景明有些无奈地说道。
　　 “要么我去说说，先给他退一百块钱，剩下的二百块钱等慧娟找了对象在给他们。”王相权想了想说道。
　　 “哎，这成了什么事了！慧娟被人家退婚了，再找对象哪有那么容易，退婚的女孩子不好找婆家呀！”王秀兰痛心地说道。
　　 “要么，我和他们再商量一下，我看张玉林家二小子张振禄也不小了，让慧娟和张振禄订了婚，也不用退钱了。”王相权看着李锦明说道。
　　 “还有别的办法吗！”李景明无奈地看着女儿说道。
　　 “我没意见！”李慧娟看着父亲脸上无奈的神情，她只好说道。原想着嫁给张振福，毕竟那个人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当初订婚的时候她也是暗自欣喜，结果希望却落了空。
　　 她也有私心，指望着张振福退伍回来还能在大队谋个一官半职，以后还能帮衬点三个弟弟，结果本来冬季退伍的张振福竟然没退伍，李慧娟就感觉到情况有变，没想到是部队备战，既然人家提出了退婚，她也不能赖着不退，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至于张振福的弟弟张振禄，比她还大一岁，退而求其次，也还算不错的选择，毕竟在一个家里，以后也能经常见到张振福，够了！就看人家的意思了，张振福比她大三岁，张玉林家也是担心儿子退伍不好找对象，就在张振福还在部队的是时候给他订了婚，当时给的彩礼是四百块钱。错过张振福，谁家还会掏四百块钱订她一个退过婚的女孩子，李慧娟也是很无奈，既然不是自己喜欢的人，那就爱谁谁了，她便答应让这位远亲舅舅去说和了。
　　
　　 二
　　 王相权不负众望，最终还是把张振福的婚约给了张振禄。张玉林也是没办法，他知道李锦明家庭的情况，虽然包产到户也分了一匹马，六十亩地，可是李锦明太要强，也重视教育，家里快揭不开锅的的时候都把女儿培养到高中毕业，那三个愣头青，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李锦明倒是满不在乎，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勘了借了也要供孩子上学。即使李慧娟再找对象，他张玉林好意思当账一样找李锦明要钱吗？不可能的，索性还让李慧娟做他家儿媳妇，姑娘长得漂亮，还有文化，当不了大儿媳妇那就当他家二儿子媳妇，就他家老二，一百棒子打不出一个响屁，能娶李慧娟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所以张玉林没有过多的犹豫，就答应了把大儿子的婚约给了二儿子。
　　 张振福最终也没有去前线，只是从义务兵转为志愿兵，又长了三年兵龄。就在张振福准备退伍的那年秋天，秋收之后，人民公社刚刚撤销，乡政府正式成立，张振禄就和李慧娟去乡政府办理了结婚登记。
　　 结了婚，就轮到典礼了。这几年，张振福成了志愿兵，也有了部队津贴，他也花不着，就把津贴都寄回家了。张玉林春夏之交给张振禄盖了三间房，一夏天也都收拾好了。新房有了，结婚证领了，就等着张振福转业回来，他们给张振禄和李慧娟举行结婚典礼。
　　 这些天，张玉林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大儿子还没对象，就给二儿子办理结婚典礼，终归是有点僭越。可是张玉林的母亲每天催着他给张振禄成家，三个顶门框的儿子，老人也是怕孙子们都打了光棍。过了年张振福就二十五岁了，他不结婚不能耽误了弟弟结婚吧。
　　 更为主要的是，张振禄的弟弟张振祥是个瘸子。张振祥小的时候并不瘸，在他七岁的时候得了一场伤寒病，每天打针输液，病是好了，也经过好几个医生看病，却不知道是哪个半吊子医生打针的时候打到了坐骨神经上面。张振祥病好以后家里人还没发觉，等他越来越长大后，腿越来越瘸，张玉林带着张振祥去县医院检查了，医生说打针打到了坐骨神经上，时间太长了，没得治了，也致使张振祥最终成为一个瘸子。
　　 张振福三兄弟，要论长相，张振福和张振禄长得随父亲，方脸细眼梢，还有点鹰钩鼻子，不难看，也算不上帅气。倒是张振祥，长相随母亲，浓眉大眼，国字脸尖下颏，标准的美男子，就是那条腿，影响了一大部分人才。
　　 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底，张振富终于退伍回家了，一家人很是高兴。张玉林知道，以后不会再有过大年锣鼓喧天拥军优属来他家拜大年了，该是想着该怎么能让儿子进了大队，以后就有发展了。
　　 张振福回来了，张玉林一家开始张罗给张振禄举行结婚典礼。
　　 农历冬月初六，张振禄把李慧娟娶回了家。错过了满心倾慕的张振福，李慧娟和张振禄开始过日子了。
　　 就在张玉林替张振福发愁的时候，张振福已经加入了大队部。张振福在部队的时候就入了党，他把档案关系转到大队部，整个大队也没几个党员，现在乡政府成立，对各个大队党员要求很严格，重新入党的也不多，大队书记就让张振福进了大队部，暂时担任民兵连长。
　　 张振禄和李慧娟结婚的第二年秋天，李慧娟生下一个姑娘。计划生育政策正紧，李慧娟刚出月子大队就来了上环的卫生队，李慧娟被大对妇女主任喊上去大队上了节育环。
　　 张振禄已经二十五岁了，上门提亲的也不少，但他就是看不上，张玉林一家愁的儿子娶不上媳妇，张振福却不为所动，干脆搬到了大队住宿了。
　　 改革开放，包产到户，政策入人心！人们虽然还需要交公粮，还要交农业税，但是人们的生活水平还是提高了，差不多的人家每年过年都能杀一头猪过年了，管饱吃肉也不是天方夜谭了，年轻人娶媳妇盖房子也成了热潮。
　　 就在张振禄女儿五岁那年，张振禄开始盘算着到了女儿六周岁就去乡里取了节育环，再生一个。可是就在那年冬季，李慧娟刚刚取了节育环，张振禄帮着村里人上山刨石头，数九寒天，山上的石头和土层都冻了，也就这个季节人们才敢上山刨石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挖的石头坑竟然有一点塌陷，张振禄恰好就在石头坑塌陷的地方刨石头，石头坑的石头塌陷下来的时候正好砸到了张振禄。大家急忙把张振禄从石头堆里刨出来，开着农用四轮车把张振禄送到县医院，他哥哥张振福全程陪护，张振禄还是被石头砸的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也彻底不能人道了。
　　 张振禄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几次轻生，都没能如愿，最后他提出和李慧娟离婚。
　　 “天主教不能离婚！”李慧娟断然说道，“什么样的日子都是人过的，咱们有一个女儿了，以后就这样过吧！”
　　 “不行，必须离婚！”张振禄每天晚上面对着李慧娟，内心的痛苦无法言表，不论李慧娟想把女儿带走，还是把女儿给他留下，都由李慧娟做主，他就是要离婚。张玉林看着儿子态度坚决，最终还是妥协了。
　　 这次轮到李慧娟为难了，带走女儿，张振禄这辈子就完了，可是把女儿留下，她是一万个不忍心，女儿这么小就没有妈妈，那以后的日子孩子要受多大的委屈呀。
　　 李慧娟含着泪回到娘家，和父母说了张振禄的事，此时，李慧娟的大弟弟李慧文已经上了高中，李慧娟的得二弟弟李慧武也上了初中，他的小弟弟李慧斌也读初中了，只是李慧武读初三，李慧斌读初一。王秀兰也说了咱们天主教不离婚，可是她又心疼女儿，难道让女儿守半辈子活寡？王秀兰思索再三，最后还是把堂哥王相权找来了。
　　 “慧娟，要么你和张振禄把婚离了，然后再嫁给张振福！”王相权想了想说道。
　　 “不可能，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和张振福绝对不可能！”李慧娟急忙说道。她知道张振福心气很高，虽然眼看着就三十岁了，但那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也许为了张振禄会凑合着和他在一起，但是他们会幸福吗？不是完璧之身，怎么能委身自己的完美爱人，还有一个孩子，她自觉已经配不上张振福了，既然当时退婚时那么决绝，又何必再走回头路！
　　 “那张振祥呢？他就是比你小三岁。”王相权又说到，他知道，张振福比张振禄大两岁，但是张振禄要比张振祥大四岁，因为张玉林老婆在生完张振禄之后还夭折了一个女孩子。
　　 “我不知道老三会不会同意，就是孩子牵绊着，否则我也不会这样的左右为难。”李慧娟很是痛苦地说道。
　　 “好，我去帮你问问他们一家人的意见！”王相权说完就出去了。
　　
　　 三
　　 参与着家里人的议论，张振福的内心却很不平静，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慧娟会选择三弟，而不是他。这些年他也相看了不少对象，可是他都没相中，他所参照的就是李慧娟。李慧娟是他看着长大的，就在李慧娟还上初中的时候，他就想着有朝一日娶李慧娟做自己的媳妇。所以，他在部队，父亲写信说给他订媳妇，就是村里高中毕业的李慧娟，还给他寄去一张照片，张振福果断地答应了，
　　 只是，李慧娟再次选择想嫁的人竟然是他弟弟张振祥。家里人都同意，张振禄虽然沉默，也表示不反对，只要李慧娟认可。以后还是一家人，也许会有些尴尬，可是他已经不算一个完整的男人，给不了李慧娟幸福，他认了。好在女儿还跟着他，虽然还是李慧娟在照顾。
　　 一九九一年夏天，张振禄和李慧娟离婚了。也还是这年晚秋时节，李慧娟和小叔子张振祥结婚了。
　　 经过几年的发展，张振福当上了柳条沟村的村长，年过而立的他还是没有成家。这些年张玉林没少找人给他张罗对象，都被他否决了。张玉林夫妻俩也疲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张振祥和嫂子结了婚，这在村子里也成了人们的谈资。不过，只要张振祥和李慧娟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就在张振祥和李慧娟结婚的第三年，李慧娟又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儿子。这在柳条沟村成了美谈，叔嫂结婚的议论渐渐被冲淡了，李慧娟又开始过着平静又坦然的日子。
　　 一家人都为新添了两个孙子高兴不已，包括张振福、张振禄也是有时间也会去看看两个小侄子。张玉林老俩口更是抱着孙子爱不释手，几乎都不用李慧娟上手。
　　 如果自己不被砸坏，这两个孩子就是自己的了！张振禄也常常在想这个问题，很多时候张振禄自己在家借酒消愁。自己的媳妇变成了弟弟的媳妇，每天还得面对，除了看到几个孩子的时候张振禄还能露出一点笑容，其他时间都是郁郁寡欢的。
　　 “二……慧娟，我想出去打工！”二嫂叫习惯了，都已经有孩子了，张振祥有时候还是改不了口，春节刚过，张振祥对李慧娟说道。
　　 “你准备去哪里打工？”李慧娟有些突然，家里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自己的男人怎么想起去打工了？就他这身体，能干什么？李慧娟有点疑惑地问道。
　　 “去大同背煤肯定是不行，我一个瘸子人家也不要，去北京工地干活更不现实，况且我也干不了，我听说草地上的牧民人家招放羊的，我想去草地放羊去。”张振祥眼神躲闪，好像不敢看李慧娟，看着院子说道。
　　 “放养要体力，更要速度，你这一瘸一拐的能追上羊？咱家这几年生活也不艰难，你在家还能帮衬我带两个孩子，为啥想着出去？”李慧娟不解地问道。
　　 “我想出去，每天面对二哥那张阴沉的脸，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张振祥依然看着院子说道，“我打听了，草原上放羊是骑马放羊，我的腿不会影响。”
　　 “可是……”李慧娟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你的腿本来就不好，去草地受凉了腿就会疼了，还是在家里吧，毕竟家里还有爹娘和大哥照顾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