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遇】致李世民(诗六首)
一
刃尖挑破晨雾时,星子还没沉——
那是长安最稠的雾,裹着宫墙的灰,漫过
玄武门的砖缝,漫过甲胄上的霜。他的靴
踩在石阶上,声响被雾吞了,像吞了昨夜
案头没拆的信,信里“手足”二字洇在雾里
软得像未开刃的铁
风裹着刃的寒,却吹不凉甲胄下的烫——
是少年骑射溅的汗,是战阵凝的血,是掌心
攥得发紧的角力:一边是宫墙内的姓,一边是
宫墙外的生。雾里的影晃了晃,李建成的甲
李元吉的剑,都浸在雾里,像浸在没说透的
“兄弟”里,凉得比刃尖更甚
风突然破雾,卷起他的袍角,像卷起
史笔的锋。没写“对”,没写“错”,只写
“晨雾散时,长安的钟响了”。他站在雾散处,
指尖沾着雾的凉——那凉里,有没喊出口的称呼,
藏在钟鸣的间隙,沉得像玄武门下的砖,
压着后来每个有雾的夜
案头烛火晃时,雾总漫进来。他看着烛影里的自己,
忽然觉出雾的韧:缠在骨头上,提醒他这江山的光
是用雾里的寒焐热的;这治世的暖,要裹着那点凉,
才不敢忘——忘雾里的影,忘刃尖的颤,忘
那封没拆的信,在记忆里洇成的软
二
洛阳城的火,烧在隋末的残夜里——
他的马踏过焦土,蹄铁沾着火星,像踏过
乱世的碎骨,踏过百姓攥在手里的“活”字。
城楼上的隋旗倒了,火舌舔过墙垣,露出发黑的梁,
像露着这城没断的骨
他让兵卒卸了甲,去扶路边的老妪——
她怀里抱着破碗,碗底还沾着去年的谷。
粮车碾过焦土,辙印里冒出新的湿,像
刚醒的芽。火灭时,晨露落在焦砖上,
是泪,也是喘匀的气
有人递来一碗水,他喝了,尝到土的腥,
却也尝到藏在腥里的活味:是孩童哭着要粮的声,
是妇人缝补破衣的针脚,是墙根下野草钻土的劲。
他摸了摸焦黑的墙,指腹蹭过火烤的痕——
这痕要留着,留着记火里的疼,记火后的生
后来洛阳的楼起了,瓦是新的,窗棂映着炊烟。
织机的响混着卖糖人的吆喝,像当年火里的星,
燃成了暖的光。他路过时,看见墙根的草又长了,
漫过旧年的焦痕,像漫过乱世的疼——
这城活着,就是最好的治
三
渭水的风,带着胡尘的凉,吹得他的袍
猎猎响。他单骑立在水边,身后是未列阵的兵,
对岸的突厥旌旗压着浪,马鸣震得水纹晃——
他的影在水里,一半是甲胄的硬,一半是眼底的软
“这河是界,也是桥。”风把他的话吹得远,
“踏过来是血,喝了酒是和。”他没拔剑,剑鞘
贴着腰,像贴着没说的底:胡地的牧人也盼草青,
也怕马踏碎了帐篷里的暖。水纹里的颉利可汗,
马退了半步,鼻息里裹着长安的粮香
盟书蘸着渭水的墨,写在帛上,没说胜败,
只说“风过渭水时,胡马不踏长安路”。他转身时,
浪拍着岸,像在说:最利的刃,抵不过心里的宽;
最硬的甲,护不住没暖透的民。这水要流,
流着和的味,流着两岸的草香
后来这水进了贞观的渠,浇着长安的田,
也浇着胡地的牧场。有人说他怯,他没辩——
那盟书不是怕,是把战的刃磨成了和的犁,
把胡尘的凉酿成了共饮的酒。风过渭水时,
还带着当年的话,漫在两岸的炊烟里
四
案上的砚,磨着贞观的墨,墨里掺着
渭水的浪,洛阳的烟,还有玄武雾里的凉。
他的笔落在纸上,字是刚的,却带着暖——
是魏徵递谏书时,他按住的火;是问农桑时,
蹲在田埂上沾着泥的指尖;是夜里批奏折,
烛火映着的眉峰,软得像浸了墨的棉
谏官的话像刺,扎在案头。他没扔,没烧,
只把刺磨成了墨里的骨。墨汁淌在纸上,
写“民为水,君为舟”,写“居安思危”,
写着写着,烛火跳了跳,把他的影映在字里——
那影里,有玄武雾里的少年,有洛阳火里的将,
有渭水边的君,都融在墨里,成了治世的魂
砚台老了,墨痕渗进石纹,像把贞观的日子
刻进了骨。有人抚过磨痕,摸到硬石里的软:
是他没说的“江山非我有”;是夜里对着烛火,
想起玄武雾时叹的那口气;是把自己的刚,
揉进民生的暖里,揉成墨的稠
这墨没干,沾着砚台的温,落在李治的纸笺上,
成了“治”字的撇捺,成了贞观没说完的话——
墨里的凉是醒,墨里的暖是行,醒着行着,
就漫成了千年的光
五
月光落在东宫的阶上,凉得像
玄武雾里的霜。他站在阶下,看着窗纸上的影——
是承乾,像当年的自己,却又不是。那影里
藏着慌,藏着没长开的野,像刚冒尖的草,
长错了地方,缠着权的藤
他递过一把剑,自己少年时的,锈了点,
剑鞘上留着战阵的痕。“这剑能护人,也能伤人,
像权。”他没骂,没罚,声音轻得像月光,
“握紧了扎手,握偏了伤己。”月光照在剑上,
亮得像他的眼,眼里有没说的疼:是父对子的盼,
是君对储的忧,缠在一起,凉里裹着暖
后来东宫的月还那么凉,承乾的影不晃了。
他摸着剑鞘的痕,懂了剑的分量——父君阶下的沉默,
是让他把慌捋成稳,把野修成韧。月光漫过他的肩,
像父君的手,拍着他的背:路要自己走,错要自己醒,
这暖要接着,传给江山的明天
这月也照过李治的窗,落在他捧的奏折上,
像在说:父与子,君与储,不过是把疼与暖
递下去,不让治世的光,断在自己手里——
月光是桥,连着昨天与明天,凉着,却也亮着
六
他老了,灯影里的发,白得像玄武雾里的霜。
李治站在灯旁,接过奏折,指尖碰着他的手——
暖的,却抖着。“护着灯芯,别让风灭了,
别让光凉了。”他的声音沉得像案上的砚,
磨了多年,还留着治世的温
灯花跳了跳,父子的影叠在一起:他的影里
有洛阳的火,渭水的浪,贞观的墨;李治的影里
有东宫的月,父君的剑,没凉透的暖。他没说太多,
只看着灯——灯芯是玄武雾里的星,灯油是贞观砚里的墨,
亮着的,是洛阳火的暖,是东宫月的柔
后来他闭了眼,灯还亮着。李治捧着灯,
走过长安的街,渭水的岸,洛阳的城。灯影里
是他的影,是贞观的影,是没说透的“治”字——
藏在灯的暖里,漫过千年的夜,没灭,也没凉,
像玄武雾散后的光,像洛阳火后的生,像渭水
流不尽的和,一直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