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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春秋】追忆老胡


作者:寸心知 白丁,29.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1发表时间:2025-10-08 18:51:00


   突然从大学同学群里传来老胡的死讯,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被刺痛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难以置信!是不是传错了?于是再向发布消息的老胡的同班同学李君了解、落实,说情况确实无误:老胡病得不轻,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没想到发生氧气瓶爆炸,死伤多人。而死的就是老胡!我愕然。我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却万万没想到,把个病人送进医院,是要你救死扶伤的,没救活也就罢了,你怎么能发生氧气瓶爆炸事故,还把个可怜巴巴的病人给炸死了?而且据说老胡还当场没死,拖了好几天才咽气,其痛苦更非常人能够想象。阿弥陀佛,老胡!
   老胡大名胡XX,长沙人,76级考古学专业毕业,是最后一届工农兵大学生。所谓工农兵,就是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大学停止招生而临时推出的政策:不通过考试,由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当时看重的是评价、推荐意见,其实很多是看关系。老胡也是知识青年,被下放到哪个地方的农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从他和化学系的老王无话不谈的熱聊中,我大略知道了他们在农村并没有汗流浃背地战天斗地,却时不时搞点偷鸡摸狗的小动作,也时不时对那些丰乳肥臀的村姑动手动脚,弄得她们尖叫躲闪,更刺激了老胡他们的流氓情调。似乎有的懂点风情也有点姿色的“妹陀”已经投入了他们的怀抱。因此农村的贫下中农并不待见他们,巴不得他们早日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正好碰上推荐工农兵大学生,老胡们自然顺理成章地被推荐出去,走进了大学的校门,而且就读的是重点大学,是全国没几个的考古学专业!老胡的得意劲儿自不必说,瞧他对我炫耀的神情即可见一斑。
   其实,到底该叫“老胡”还是“小胡”或者其他什么的,我还踌躇了一段时间。因为老胡并不老,跟我同年,但月份比我小。按理应该叫他“小胡”,但想起他是76级,我是78级,又觉得有点唐突。犹豫不决之后,我还是决定叫他“老胡”。他倒是一直叫我“老董”,这么一比较,好像说得过去。而老胡家里还有一个个子高挑、模样俊俏的妹妹,一见面就热情洋溢叫我“小董哥”,又让我不知所措,很是纠结。
   我是1978年以初中毕业的学历考上大学的。本来我对上大学早已心如死灰,不再痴心妄想了。因为从我1966年初中毕业后,毫无悬念地回到了农村老家,世代务农家庭的我也就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新一代农民。那年我15岁。我家是个大家庭,父亲是中医师,俗称“郎中”。母亲是家庭妇女,带着大大小小9个儿女过着缺衣少食的贫寒日子。排行老三的我不可能得到特别的关顾,身子单薄,个子矮小,也要过早地投入战天斗地学大寨的农业劳动中。后来还是凭着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初中毕业生,仗着“塘里无鱼虾也贵”,在满身汗臭的同龄人中,滥竽充数地当上了代课老师、民办老师,才略显轻松,被许多人羡慕嫉妒恨而无可奈何。在农村,那漫无边际的等待消磨了我的雄心壮志,上大学成了我遥不可及的白日美梦。于是跟千千万万芸芸众生一样,我结婚成家,生儿育女,身不由己地进入了毫无二致的人生轨道。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1977年恢复高考,柳暗花明,一副光明灿烂的诱人图景突然展现在我们面前。可我们公社不争气,竟然剃了一个光头。到1978年,我被公社“逼上梁山”,背负起了保不剃光头的重任。那年,我27岁。女儿已经8个月了。万幸的是,我不负众望,考上了重点大学,成了本公社恢复高考后第一个大学生,公社也避免了重蹈覆辙的厄运。就这样,9月底,我早早来到了大学,结识了考古学专业的学兄们,认识了老胡。
   长沙人老胡不是吃干饭的,学习不错,自然是个名副其实的“长沙里手”。他脑瓜子聪明,主意多。他对我这个湖南老乡挺照顾的,也常常没忘把我夸几句。比如我高考分数比重点大学录取线还高了七十分,他就显得很自豪,比他自己考的还得意。
   他是参加了工作才被推荐上大学的,拿着一份令人羡慕的工资,叫”带薪读书”,让我自愧不如。老胡从不会亏待自己,每到星期天,就会约上化学系同是“长沙里手”的老王,去市场买来好菜,燃起煤油炉子炒菜,给肚子补充营养。他们搞得热火朝天,香气扑鼻,强烈的油盐味很容易勾起我饥肠辘辘的强烈食欲。老胡也热情地邀请我,但过强的自尊心刺激我一次次婉言谢绝了。
   我到大学后,最强烈的感觉就是举目无亲。老胡虽然是湖南老乡,但毕竟不是平江人,我连说话也必须鹦鹉学舌地讲半吊子长沙话,这是不自然的。我多想找一个平江人说说平江话啊。可找了一个学期,没找到一个平江人。我失望极了。直到一年后放暑假,老胡才漫不经心地告诉我:驻军31军炮团里有个平江人,叫老许,当营教导员,想请我带东西给他弟弟。我颇有些喜出望外,也有些纳闷:老胡早就认识老许,为什么不介绍给我呢?难道你大大咧咧、贵人多忘事,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不管如何,坐在回家的火车上,看到了站台上行迹匆匆赶来的老许,提着一包东西,跟我闲聊了几句,拜托我带回平江,让他弟弟来取。还让我回学校后经常去玩。说话间,火车就开了。一路风尘,赶到老家,正是农村热火朝天的“双抢”时节。我马不停蹄地和妻子一起忙着收早插晚,没有时间送东西去几十里外老许的老家。直到“双抢”结束,老许的弟弟才姗姗来迟,把千里之外的哥哥的心意领走。这时我才知道,老许那一大包衣物里包着一块手表,这在50年前可是稀罕之物啊!
   回学校后,我特意去距火车站几里地的地方找到了老许家,也多次在星期天去造访,在他家吃顿午饭,给他儿子卫东辅导一下功课。后来老许转业回了平江,成了地方干部,我们在工作上有交集,交往反而不如那时自然、频繁了。
   老胡跟大多数长沙人一样,重感情,乡土观念强,讲哥们义气。他的热情是自然而然的,很霸道,不容置疑。我家在平江,距长沙100多公里,坐客车要半天。而我在长沙举目无亲,连半个熟人也没有。住旅社连想都不敢想,哪有那个钱啊!老胡却在心里就认定了:他的家就是我的家,住他家!于是好几年,往返学校,都是住在他位于湘江边的太平街的家。
   记得大一第一个学期,第一次离家半年之久,真是归心似箭。期末考试前,我学着工农兵学长躲到学校后面的五老峰下的相思树林里,斜靠在树下,拼命复习,唯恐挂科影响回家。早早买好了车票,收拾好简单的行李,考试一完立即冲回宿舍,提起行李跑到学校门口坐上3路公共汽车直奔火车站。为了早点回家,我还托早几天回长沙的老王帮我买好到平江的汽车票。
   上了火车,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但那时的铁路交通被放假回家的学生们挤得接近崩溃。火车一路走走停停,一路晚点,本来应该是当天晚上10点到达长沙的,却推迟到了第二天早上6点半才哼哼唧唧地驶进长沙站。而老王和一些同来接老胡的狐朋狗友已经从头天晚上等到了这个时候。老王见势头不妙,忙里偷闲退掉了我早上6点半的汽车票。今天是走不了了,只好改买明天同一班车。老胡不由分说,拉起我去了他家,语重心长地告诫我:“这儿就是你的家。到了这里,你就要听我的。今晚好好休息,反正昨晚折腾得够呛,你就放心大胆地睡,我妈妈是闹钟,习惯了,每天早晨五点起床,不会耽误你坐车的。知道吧?”经他这么一说,我是真彻底松弛了,一上床就睡得昏天黑地,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轻轻推我,睁眼一看,是老胡妈妈,她说:“小董,起来吧,已经6点半了。”我一激灵坐了起来,完了!我的车票是6点半的,再也赶不上了!我无语。老胡妈妈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我几十年上班都是5点起床,从没错过。今天是第一次,可能是前天晚上一晚没睡,补觉吧?”我一言不发,老胡却突然劈头盖脸埋怨起我来了:“老董啊,不是我说你,我们是在家,你还没到家,车票又买好了,你怎么也睡那么死啊?你也太宽心了吧?还是赶快去退票,换明天早晨那班车吧。”我无言以对。明明是你说你妈是闹钟,要我放心睡,结果一团糟,现在反过来埋怨我,为什么呀?算了,我赶紧跑到汽车站,再也不敢换那望而生畏的6点半的班车了,买下一张下午1点长沙至浏阳社港的车票,这总不至于误事了吧!
   这次确实没误事。傍晚5点到达社港。腊月底,天阴沉沉的,暮色浓浓,好像马上就要天黑了。而这里离家还有20几里地。走小路吧,荒无人烟,心里瘆得慌。权衡之后,我走上了社港至长田的马路。15里地,竟然没遇上一个人。打着手电,挑着行李,迎着蒙蒙细雨,我跌跌撞撞敲开姐姐家的门,大伙都大吃一惊,没想到我会晚上光临。这样,我在姐姐家又逗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中午才到家与家人团聚。说起热情的老胡和我的遭遇,全家人都啼笑皆非。
   虽然有过这么一次刻骨铭心的记忆,我还是非常感激老胡的热情好客,他给我提供了很多方便。哪怕自己家偶尔不能住宿,他也没忘介绍我去长沙老照壁找他的死党老王解决。我徒步在长沙找到了老照壁,找到了老王,也受到了他们的热情款待。我不会忘记这一切。可惜毕业不久,就听说老王患鼻咽癌去世了。我深深叹息。他也是个我敬佩的学长、“长沙里手”。
   大学毕业的老胡回到长沙,分配在省博物馆。生性好动、放诞不羁的他,对考古学好像并不适应。听博物馆老师说,老胡坐不住,不适宜搞考古,所以去了省文管会,是搞管理工作的,与老胡活泼好动的性格比较接近。那也是,见机行事、逢场作戏、夸夸其谈,老胡有经验,不会捉襟见肘。
   老胡来过平江,自然打电话把我约去,然后深入县城若干收藏家家里,现场看藏品,点评,指点迷津。我因为从大学调回平江后就在宣传部工作,荒疏了考古业务,所以只是陪他们看看,不敢造次。直到有一位藏家拿出一张照片,要我鉴定真伪,我才说,看照片没用,必须看实物。那人才窸窸窣窣从床底下拿出一层层报纸包裹着的宝贝来。原来是一尊青铜鼎,盖上有铭文。老胡介绍我说:这位是我同学,你们平江的,高材生,在大学教夏商周考古学,他是内行。我有些难为情,老胡是特意抬高我,我不能抹了他的面子,思忖再三后说:这鼎器型大,但重量似乎轻了,有盖的本来少,而且盖上还有铭文,就更少见了。不过这铭文的体例与我所见过的也不一致,所以我看是仿制的。不知道对不对?藏家有些失落。我请老胡说说。老胡笑了笑,说:老董说的没错。这么大的器型,如果是商周的,价值应该在百万以上。这是高仿品。我的看法与老胡不谋而合,看来老胡毕竟是有些功底的。
   大学毕业后,我没找过老胡,主要是工作上没有交集。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老胡是长沙人,回到长沙,做自己熟悉的事,驾轻就熟,家境、日子应该是滋润的。可没想到,得了病,进了重症监护室,想图个脱体全安,却凭空来了个氧气瓶爆炸,让老胡雪上加霜,老病加上新伤,还痛上加痛拖了好些天,才怏怏离去,好不叫人伤心欲绝!
   如今,老胡已经摆脱了尘世的一切痛苦,只给我们留下了“胡XX”这个名字。他大概活了66岁。这个数字是六六大顺,很吉利。愿老胡在天堂安息!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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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是小说体裁,写成了很有趣的故事。本来不相识的老胡,因为读大学,互相认识了,还很自然的做了好朋友。毕业工作后,联系很少,但这段情谊却无法忘记。忽然闻讯老胡逝世了,与之相处的经历一一涌上了心头,因此有这篇文章。文章情感真挚,值得一读。【编辑:河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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