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平山中学的老柳树(散文)
几年前,高中同学群里传说,母校的旧教学楼要拆旧建新,早点去看看,迟则没机会了。群里马上像开了锅议论结伴去看。
我心里一颤,是应当去母校看看。母校法定名是河北平山中学,地处县城南关,县内俗称南关中学。俗称名叫惯了,被广泛接受。我县没对中学排序,官方和民间都认可是母校实际是县一中。三年高中哺育,母校实实在在是我成长的地方,改变我命运的转运站。
想来惭愧,我一九九一年上班,在乡镇辗转多年后,两千年调到县城工作。那时我的工作地点,与母校在同一条街道,相距仅三、四百米。每天骑摩托车上班下班,或者乘车公干,无数次地从母校门前路过,竟没进去看看母校。或许太忙,或许年轻不懂念旧,或许我这个应届高考失败,给母校丢脸的学生,心里有个阴影?
毕业后白天没有去过母校,晚上还真去过几次。或许是夜幕遮羞?刚上班时,单位例行召开年终总结大会,像我这样县城没家的,安排在招待所居住。晚上没事,我数次骑自行车跑到母校找同学玩。这位高中同班同学,师专毕业后分配到母校任教,学校分一间办公室供他临时安家。同学和他妻子每每见我造访,满脸欢笑,谈天说地,非常投机。水杯总不空,喝一杯给倒一杯,弄得我暖心又不好意思。临走时送出大门老远,拉着手嘱咐我常来,散会直接来家吃饭。
即使年轻,我怎能如此粗心?数次晚上到母校,为什么不好好看看母校的容貌,看看母校的变化——不过即使认真看,那时也许真没变化不大。
想到去母校看看,就有点怯生生心虚。不成器的学子,寂寂无名,没给母校带来荣任何荣誉、任何利益,自卑无颜。我的老师们早已退休,母校教职员工,除了几个同学,少有认识的。门口保安例行查问,似乎有点丢面。
犹豫良久,某个周末,我踏入了久违的母校大门。
学校变化很大,很大很大。变化了意味着生疏了。生疏的人,生疏的建筑。最生疏的是,不见了门口的柳树。
未进校门,我的目光先投向校内离大门三、四米远处东侧,搜寻数遍,涌起一股失落。不是看不到,真的,真没有了。眼前只有光秃秃平漫漫的水泥路面,没了心心念念的老柳树。
校门口的老柳树,是当时母校的重要标志。那年到母校报到时,刚刚进大门,收发室右侧一棵老柳树就吸引了我的目光。它看样子很老了,有多少岁说不清。一搂搂不过来粗,条条块块黑褐色的树皮斑斑驳驳,让人想起饱经沧桑老人的面容。高处几根柳枝,已然干枯,仍然倔强地指着苍天,就像鲁迅硬直的头发的气质,仿佛永不服输。形成鲜明对比,低处几百条细长的柳枝戴着绿叶袅袅婷婷,婀婀娜娜,随风起舞,显示着勃勃生机。
以后,这棵柳树天天与我们见面,每天很见多次。早操的钟声想起,我们跑出大门时就看到它,跑操回来时看到它。课间溜达一下,会看到它。父母捎来了东西,去收发室拿取时看到它。下午课结束,去校外散步、跑步时看到他,回校时看到它。高中三年,教室变过,老师换过,柳树丝毫看不出变化。三年朝夕相处,它成了同学们不会说话的朋友,像牛郎的伙伴老牛。
那时母校起床、上课、下课,以钟声为号。学校的铁种,就挂在老柳树的树杈上,与电影《地道战》里的铁种形状一样。铁种表面氧化成红黑色,与老柳树一样的沧桑感。钟舌头栓根绳子,系在收发室门前,收发室的王老师负责收发和敲钟。王老师五十多岁的样子,满头白发,比较瘦,走路和说话都慢悠悠的,话不多,声音不高。王老师还有点小幽默。记得一次我邮信,收发室的小浆糊瓶里,有浆糊,没有涂抹的小木板。我说:“忘了带杆笔来涂抹。”王老师说:“别人都带着手指,你带着吗?”友好提醒,恰如其分地玩笑,至今想起来就好笑。
复读一年,一九八七年我仍然在平山中学高考。骑自行车来到母校门前,人未入门,老柳树先映入眼帘。时隔一年,老柳树依然那么严肃那么沉稳,舞动的柳枝像是欢迎我。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暗自叨念,平山中学,老柳树,我这个不争气失败考生,又来高考了。但愿这次高考金榜题名,改变命运,给父母争光,别给老师丢脸。
复读高考成绩公布,欣喜我如愿以偿。作为唯物主义者,知道不是我的祈祷打动了谁,不是老柳树保佑了我,又觉得冥冥之中,或许老柳树起到了某种作用。那时母校只一座三层教学楼,每层只一排教室。教室门朝对着老柳树,老柳树时刻看着每个教室门(考场)。每天进、出母校大门,进、出考场时,我都看到老柳树,老柳树看到我。看到它,就想到父母殷切期盼的眼神、面临天壤之别的前途,我暗自告诫自己沉着冷静、认真细心。
我徘徊几圈,校园人很少,没遇到熟人。原来一排排平房,那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和学生宿舍,现在都不见了,变成了崭新的楼房。此前教学楼遮挡了视线,在校外看不到教学楼后建起这么多楼房。教学楼后的几排树,记得是槐树吧,只剩下了几棵。我高一高二的教室是平房,升高三时教学楼竣工。由旧平房搬进亮堂堂的新楼房,那个高兴啊。现在老柳树没了,教学楼也不保。拆旧建新属正常,说明母校发展得好,可心里有那么点难以言说的失落惋惜。
现在从母亲门前路过,旧教学楼已销声匿迹,一幢漂亮气派、高大恢宏的五层教学楼挺立院内,倍感亲切又肃然起敬。这时耳边总是回响起熟悉的校歌:“平山中学,是你点燃了求知的欲望,是你给了我们知识的翅膀。平山中学,美丽的校园,培育我们成长的地方。”老柳树不在了,教学楼变新了,校歌不变,奋发拼搏的精神不变。一届届青涩的少年,三年后蜕变为优秀人才。
“清晨柳枝摇响了钟声,古槐托起一轮朝阳”。平山中学校歌,开句不唱山不唱水,先唱老柳树,唱到了教职工和学生们的心坎里,说明了老柳树在母校人心中的地位。老柳树伴随了我三年,见证了我的欢乐悲伤,收获失落,恩怨是非,失败和成功。进入社会后我经历的太多的这事那事,高兴事伤心事,体面事耻辱事,很多事淡忘了,记忆里却一直摇曳着那沧桑的老柳树。
同学们见面,回忆母校往事,往往议论这个叹息那个。教数学的郭让老师、教外语的孔文田老师身体硬棒棒的,教历史的高远俊老师、教地理的盖银锡老师已然驾鹤离去,教语文的王文书老师、教外语的尚云芳老师住省城、教历史的周正芳老师住保定。当年我们意气风发的少年同学,一个个白发皱纹大眼袋,老年人标配。有的偶尔见面,有的只能在群里聊天,有的从毕业至今一直从没见过。某某同学,已经离世。唏嘘叹息之间,话题说来说起,一会儿就绕到了老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