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除夕前一天的下午，我独自来到县农村信合联社某分社。
　　 第二天要过大年，妻子催得紧，要我多取些钱，准备置办年货，以及春节期间要给亲戚朋友拜年。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怕过年。过年怕麻烦，怕累。
　　 打号取了票，我才发现前面还有一百多个号，营业窗口上方屏幕上显示的最新号是1207，而我的号是1372。
　　 天哪，这要等多久？我不禁暗自叫苦。按规定，单位上班要上到除夕下午，我可是在“一把手”面前好说歹说才请了假来取钱的。
　　 那时，人们到银行存取钱都是用纸质版存折，存取钱时需要人工操作，人多时要在营业厅排队等候。不像今天，直接用银行卡在自动取款机（ATM）存取钱即可。
　　 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往，每到年终，单位或多或少都要发一些奖金。有了奖金，谁还会浪费精力和时间在银行排队呀。可那年不同，因财务赤字严重，我和同事们兜里的钱越来越少了，少到年终都不发一分奖金。用“一把手”的话说，财务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加油干，来年再补发。
　　 我平时爱看新闻，不是有企业发轿车吗？不是有企业员工用麻袋背奖金吗？不是有的单位暗地里发了吗？偏偏就我们单位不发，还让人活不活啊？
　　 取钱。我可是憋着一肚子气的。
　　 大厅里，简直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充斥焦躁声、抱怨声。唯一保持良好秩序的，是正在忙碌着的两个营业窗口。
　　 我朝窗口内看了看，其中一个营业员是位老熟人，但一看到这满大厅焦急地等着叫号的人群，我想插队的念头刚一闪出便立即消失了。
　　 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轮到自己呢，干脆先去逛逛街打发时间吧。
　　 在街上人群里挤了半个多小时后，我把打号小票拿出来再看了看，最下面一排有这样一句话：请注意叫号，过号作废。哎呀，过号作废的话那这票不就白打了？无奈，我只得迅速回到营业大厅。
　　 窗口上方的屏幕上显示最新号：1241。哎呀，太慢了，我又在心里埋怨，明明有四个营业窗口，偏偏只开两个，营业员都去哪了呢？随即一想觉得不对，自己都想着过年，人家也是人，也要轮流上班准备着过年啊。我想再到街上逛一圈，可一想到过号作废就只好作罢。
　　 时间在等待中慢慢流逝，尽管离票号越来越近，但心里的怨气越发膨胀。顾不了那么多了，插队的念头不停地促使着我，让我一步一步对着那个熟悉的营业员所在的窗口挤去。
　　 我抢在一个到号的男客户面前把存折递了进去。
　　 营业员抬头看了看窗口外，犹豫了一下后准备给我办理取款业务。
　　 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凭关系走后门是不是？这还要不要脸啊？被我挤在后面的那个男客户突然大声质问，还差点动起手来。我要投诉！今天我不投诉不是人！
　　 这一嚷，焦躁的人群立刻更加躁动起来，有的试图往窗口挤去，有人大声叫喊，插队的滚一边去！这里不欢迎你！
　　 我和营业员顿时惊慌失措。营业员说，这样吧，你先把存折放我这儿，下班的时候我联系你。我说，算了，给你惹麻烦了很对不起，我不取钱了。
　　 在保安的全力维护下，一场躁动才逐渐平息下来，而营业员和男客户都被值班领导叫到另一间办公室了解情况，我只得拿着存折灰溜溜地离开了。
　　 没取到钱，这年还怎么过呀？况且妻子还在家等着呢。我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可倒，拖着疲惫的身子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
　　 突然，一人横在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谁呀，我正想骂，抬眼一看是单位的“一把手”，刚冒到喉咙里的骂话立即变成了应付的寒暄。
　　 “一把手”问，取到钱了吗？
　　 没有。我一脸的委屈。
　　 怎么回事？“一把手”显得很关心的样子。
　　 于是，我将自己刚才怎样取不到钱，怎样差点让熟人被投诉的事一股脑全盘托出。
　　 呵呵，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大不了重新再取嘛。
　　 领导，重新取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家里头（妻子）急等着用，火都快烧到心窝子了。
　　 呵呵，“一把手”又是爽朗地笑，别人能等，我们怎么就不能等？我也跟你一样请了假呢。
　　 哦……
　　 为了不再出现尴尬，我和“一把手”去了另一家信合联社分社。大厅里，依然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打了号，前面同样还有一百多个号。我和“一把手”谦让着谁在前面，“一把手”说，我们俩的号紧挨着，谁在前头都一样。
　　 为了打发时间，两人到大厅外的一个角落闲聊。自然是“一把手”的话要多一些，直至取完了钱，我也不记得和“一把手”聊了哪些话题，他唯一记得的，是“一把手”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一把手”说，大家可能对不发奖金意见很大，但几十个人的单位，每人发两三千块钱能办多大的事呢，可把这些钱聚拢来就是好几万。好几万啊，每年能让好几名学生上大学，能让一些贫困家庭吃饱饭，能让单位缓解财务赤字问题……
　　 “一把手”还说他有贵宾卡可以不用排队，但为了不让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只能学着做个“普通人”。
　　 那天，我很晚才回到家。回家前，我打了个电话，得知那个营业员因平时工作业绩突出并没受任何处罚。而面对妻子的责怪，我也没作任何争辩，只是暗自庆幸，今天取钱后不但一点都不累，还显得有些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