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按照常理来说，第二次出国本应轻车熟路，随随便便就能轻松拿捏。虽然国度有所差异，但一切程序都了然于胸，只要不是脑子过于笨拙，谁都会以为事情会水到渠成、顺顺利利。
　　
　　 然而，东南亚印尼之行的值机购票以及安检出关全过程，却让人惊心动魄、疲于应对。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大有唐僧面对西天取经路途中九九八十一难的凄凉心态。
　　
　　 不过，这一切还需从头说起……
　　
　　 源于国内房地产的不景气，我国被房地产相关各行各业陆续出现大量经济缺氧。兼之网络之势横扫全球，各行业以实体店为经营的传统模式也相继沦陷，“内卷”成为了中国经济一个的代名词。2025年注定了我们这些挣扎于温饱线上的农民工兄弟的不堪命运。
　　
　　 在经济腾飞的狂潮中，永远是那些大鱼巨鲸拼搏的广阔天地，随之也会派生出一批批经济弄潮儿的传奇神话。而当潮退潮落之时，沙滩上不会留下大鱼巨鲸的身影，它们总会激流勇退，隐秘于深海之处。沙滩上往往会留下那些虾兵蟹将以及无力返回水里的贝类……这些处于底层的水族，却总难逃脱被狂潮抛弃的命运。
　　
　　 今年5月下旬，在家待了整整半年的我，再也忍受不了长时间无所事事。在整日翻阅的抖音里，我似乎发现了生活的契机，美名其曰“换赛道”，于是不假思索、义无反顾地来到了北京通州区一家以厂家直招为幌子的东北黑帮式无良中介。上当是不言而喻，斗智斗勇更是首当其冲，其中的曲折悲催我会在另篇文章中重墨叙述。总之，这次北京之行让我即刻产生了二次出国的想法：既然国内难以混迹下去，何不再去国外继续打拼？一度被自己深恶痛绝的非洲之行伤痛，此时此刻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东南亚之行立马又被自己强行拽入酝酿之中……
　　
　　 二
　　
　　 2025年7月29号，当中介老板老杨通知我进群，查看给我和一位同去的河北油漆工预订的机票时，我简直难以相信这是事实。之前去非洲，前前后后办手续历时数月有余，几乎让人失去了出国劳务的信心。而这次从7月23号下午送照片、发资料开始，仅仅用了一周时间就心想事成，这怎能不让人兴奋？常言道：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兴奋有时也可以称为“得意忘形”，当我在手机上看到第一张预订的转机机票时间——西安至曼谷，起飞时间为7月31号02:20时，便武断地认为只要31号晚上提前三小时到机场就行。
　　
　　 7月30号，我依旧在老家骑着电动三轮车，要么取快递，要么闲转，好似要在出国前将家乡的角角落落看个遍，把家乡的点点滴滴都印记在心里。当妻子问我晚上去咸阳吗？我顺口回答：“不急，还有一天时间呢。”当我最后一次从大墙乡骑三轮车回家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我把车停在门前的水泥地上，和坐在门口的妻子等人说了一会儿话。可当我再次用钥匙打开三轮车时，车却怎么也不往前走，钥匙上的报警器还一直在叫唤。我和妻子前前后后忙活了约一个小时，依旧无济于事。由于孙子程星运每晚九点以后准时睡觉，我俩只得将吱哇乱叫的三轮车一前一后合力推进了后边的活动室内。
　　
　　 7月31号早饭后，我和妻子正在后院的葡萄架上剪一些成熟的葡萄，突然手机微信上，同我一起去印尼的油漆工边强发来消息：“你到曼谷了吗？”我一头雾水，立刻回道：“今天晚上才去飞机场呀！”边强回道：“不是31号凌晨2:20的飞机吗？”我这才如梦方醒：是啊，应该是30号晚上去机场，是我搞错了！我顿时方寸大乱，当时真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这可咋办呢？怪不得昨天晚上三轮车无缘无故坏了，原来是在提醒咱去飞机场……”妻子在一旁嘟嘟囔囔，带着点迷信地说道。
　　
　　 我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给中介老杨打去电话说明情况……最后，我自己掏钱（机票原本由用人公司购买）重新订购了8月2号同一时间的机票，这场由自己造成的失误才算宣告结束。就当是掏钱买个教训吧，谁让自己这么粗心呢？
　　
　　 三
　　
　　 8月1号晚19点，我本就已经到了咸阳的家，却早早地催促妻子开车送我去西咸国际机场T5航站楼入口。不到晚上20点，我就顺利进入了机场内。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或许是我从内心里真的害怕再出什么幺蛾子，才会这么早到机场。
　　
　　 西咸国际机场T5航站楼内宽敞明亮，一整套文明先进的灯光设施让人瞬间眼花缭乱。踏入大厅，你甚至会有一种茫然失措的感觉，根本无法辨识自己该去哪里值机，更何况是国际航班。虽然2023年9月我曾去过北非的阿尔及利亚，但那时有人带队，我完全没必要考虑这么多，只需跟着大家的行动走就行。而这一次，我持的是旅游签证，还需要用公司及中介事先排练的台词，和机场工作人员打马虎眼，企图蒙混过关。此时，我只能打开手机，拿着订购机票的信息，亲自去咨询处询问……
　　
　　 结果却是来得太早，值机要在起飞前三小时才陆续开始办公。但我没有一点失落感，毕竟不用再担心因迟到而心慌意乱了！随后，我不紧不慢、异常从容地提着行李，走向工作人员指引的标有“F”指示的值机柜台前那一排铁座椅，坐下来静静观察着行色匆匆的过往旅客。
　　
　　 晚上11:20的值机时间一晃就到，我站在第一个值机柜台前，第一个开始了值机程序：
　　 “去哪里？是旅游还是……”
　　 “印度尼西亚，旅游。”我连忙递上护照以及印度尼西亚的签证复印件。
　　 “直达还是转机？”
　　 “转机，西安到曼谷，曼谷再到雅加达。”
　　 “让我看一下你身上带的现金。”
　　 “啥意思？”
　　 “到曼谷旅游，必须携带四千元以上人民币，或者两万元泰铢才能办理值机，不然到时候泰国机场查出来，会把你遣返回来。”
　　 “不会吧，现在谁还带那么多现金？微信支付不行吗？”
　　 “不行。”那位戴眼镜的男性工作人员回答得斩钉截铁，且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这可咋办？”我喃喃自语。
　　 “可以去自动存款机提取现金，无卡也能取。下一位……”说完，工作人员便将目光投向了我身后的旅客。
　　
　　 我只得悻悻而归，急匆匆地四处询问取款机的位置。取款机倒是找到了，但通过旁边工作人员的介绍我才知道，没有银行卡依然取不了钱。当时我在心里也曾埋怨过那位戴眼镜的工作人员，觉得他没必要这么折腾人。最后，在咨询台人员的指导下，我又去了外汇兑换处。本以为这下能解决问题，谁知道兑换处那位更年轻、同样戴眼镜的小伙子，语气更是冰冷：
　　 “这里没有人民币，只兑换外币。”
　　 “那兑换两万泰铢需要多少人民币？”
　　 “五千。”他的语气依旧冰冷。
　　 “钱还是不够啊，我微信里只有四千多一点。”我顿时心情低落下来。更何况，我在泰国只是转机，根本不用停留，为什么要兑换那么多泰铢呢？不管了，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我再次回到那位戴眼镜的值机柜台前，说明情况后请求他先给我办理值机，我再想办法找其他旅客私人兑换现金。也许是我的真诚或可怜打动了他，他最终还是给我办理了手续，还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兑换现金。
　　
　　 记得最后我还是没能兑换到现金，曾天真地再次找到那位戴眼镜的工作人员，希望他能帮忙兑换，结果却冒着差点被他收回机票的风险……我们最终不欢而散，他伸手想要回机票，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最让人忐忑不安的就是过海关环节。本来我就因为没带够现金而心存戒备，中国海关工作人员的“特别关怀”更让我无所适从：
　　 “去印尼干什么？”一位三十多岁、样貌并不出众的女海关工作人员开口问道，语气中透着一脸威严。
　　 “旅游。”我抬眼望着那身海关制服，心中充满敬畏。
　　 “真的吗？”她一边极其不信任地翻阅着我的护照，一边抬起眼皮，飞快地从我脸上扫过，似乎在窥探我表情的变化，犹如审讯室内公安人员观察罪犯说谎时的微妙细节。
　　 “你还去过非洲？”
　　 “嗯，前年去过。”我如实回答。
　　 “去非洲干什么？”
　　 “在工地上干活。”
　　 “什么工种？”她突然抛出一个专业问题。
　　 “就在工地上，还能是什么工种？”我含糊其词地回应。因为中介及公司都说，这段时间海关对外出劳务查得特别严，一般不允许出国，我只能选择蒙混过关。
　　 “把你在非洲干活的照片给我看一下。”这位女海关突然变换了询问思路。
　　 “已经删除了，没留下照片。”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心里清楚，照片肯定会暴露我的工种，只能随口瞎说。
　　 “那你有往返机票吗？”她显得一脸无奈，却又继续追问。
　　 “有。”我急忙在手机里翻出订票信息递了过去。这时我才明白，公司之所以要订这么一张多余的返程机票，原来用途在这里。
　　 “嗯……”女海关看了我一眼，接过手机认真查看起来……
　　 “你说是去旅游？一个人去？在印尼应该有朋友吧？”女海关一边查看手机，一边又变换了思路。
　　 “当然有了……”我信口雌黄，却表现得无比自信且真诚（当时我甚至幻想，如果是在战争年代，自己一定是当特工的料）。
　　 “哦，那把你们的联系记录给我看一下……”那位女海关话锋一转，突然一脸笑意地把手机递还给我，让我翻出与印尼朋友的联系内容。
　　
　　 这下轮到我一脸懵逼了！在女海关一连串“诱敌深入”的策略后，她转而使出“请君入瓮”的一招，衔接得天衣无缝，着实让我措手不及。我接过手机，一边翻看着微信页面的聊天记录，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想办法……最后，我决定把自己和好友程健康的聊天记录递过去——因为在来飞机场的路上，他刚和我视频过，我们的聊天大部分是视频记录，文字内容很少，一般看不出什么问题。
　　 “这是我刚来飞机场的路上，印尼的朋友发来的视频，叮嘱我一些注意事项。”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能这么蒙了，如果真蒙不过去，就只好打道回府，返回老家。这过程实在太折磨人了！
　　
　　 女海关认认真真地翻阅了很长时间，一直翻到我们两年之内的视频记录，还偶尔抬头看我几眼。我被她折腾得心里直打鼓，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沉静。
　　 “实在不行的话，我再试着找一下我在非洲工地上的照片，估计还能找到一两张吧。”最终，我被她长时间的翻阅弄得没了底气，主动提出这个要求。大不了就不去了，何必这么受折磨？
　　 “算了，没必要。”女海关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还给我。同时，她翻开我护照的最后一页，重重地盖上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出境章，然后微笑着把护照递了出来，说：“好了！”
　　
　　 我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随着这句“好了”平安落地。我接过护照，提起行李，如释重负般地健步如飞，奔向海关出口的安检处……
　　
　　 四
　　
　　 出国以后，按照我的心性，自然是身在其位谋其政。虽然在别人眼里，出国一天挣500元不算太高，但对我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应该珍惜每一次机会。兼之我曾在国内工地上承包过十几年工程，当然理解老板的心理，更清楚当老板无钱可挣时，工人会面临怎样的命运！所以，每当国内的同行提醒我干活没必要那么卖力时，我总是付之一笑，然后依旧兢兢业业地干自己的活。虽然印尼的热带雨林气候热得让人难以忍受，每天干活时，衣服上的汗水一拧就是一大把，但每次下班，我总是在别人纷纷走出工地后，才从架子上下来，前往食堂吃饭，自己经常是最后一个离开工地的人。
　　
　　 我本以为能就这样朝九晚五地熬过这一年或两年的印尼打工生活，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8月29号那天午饭后，因为我把水杯忘在了工地上，便返回工地准备取回宿舍。然而，当我走到工地门口时，突然看见门口地面上有一条约七寸长的绿黑色小花蛇，正匆匆向电焊机方向爬行。我知道这里的蛇大部分都有毒，再加上我从小就怕蛇，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静地看着它钻到电焊机底下，才急忙跑进工地拿回了杯子。都说碰见蛇不吉利，它是否预示着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果然，下午干活时，大概在三点半左右，当我站在横放在电梯口上方、用五合板钉制的架板上磨砂纸时，脚下的木板突然毫无征兆地断掉了。我整个人随之直接掉进了电梯坑内，虽然坑深不到三米，但当时我双手正在干活，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收手，右腋下的三至五根肋骨全部撞到了底下那个圆柱形的钢柱上，直接断了。我疼得撕心裂肺，想大声喊国内的同行帮忙，却感觉胸口气短，声音根本大不出来。多亏两名印尼当地工人听到响声，从二楼跑了下来，把我从电梯坑里拽了上来。
　　
　　 后来，工地上的一位经理赶了过来，最后让司机和同我一起来的油漆工边强（当时边强还不愿意陪我去医院，真让人心寒，最后还是在我的要求下他才同意）送我去当地医院……由于当时医院要求开刀做手术，老板沈冰却极力反对在当地看病，理由是当地医疗条件不好（这也是事实），让我回国治疗。就这样，当天晚上，我躺在老板派来的一辆商务车上，行驶了六个多小时，到达了雅加达我们刚来还没干活时休息的地方。
　　
　　 在回雅加达的路上，我联系了我们的代班，让他跟老板说，先给我拿几万元，我好先回国看病。但是，老板根本不答应，只说等我到了雅加达再商量，因此机票也没能买成。8月30号早上九点以后，我给老板发微信，让他过来和我商量回国治疗的事情，可一直等到午饭时间，他才过来。我们谈了大约两个小时，沈老板只说让我先回国看病，最后拿票据结算费用，就是不给治疗费用，只答应把我不到一个月的工资结算给我。我给中介老杨发微信说明情况，让他帮忙调解，好让我心里能平衡一些，哪怕多少拿些治疗费用都行，可老杨却不愿多开口说一句话，最后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人心啊，怎么能这么狠！为了自己的身体，用我自己的话说，先保住命再说。最后，在8月31号下午三点左右，我在印尼一位年轻司机的专车护送下，终于登上了回国的航班……
　　
　　 五
　　
　　 时至今日，肋骨骨折这场噩梦已经过去整整四十天了。明天，也就是10月10号，我要去医院复查。由于老板不给治疗费用，我自己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只好选择保守治疗，这也是出于省钱的考虑。虽然别人不为我着想，但我不能没有人性，我本着不为别人添麻烦、尽量省钱节约费用的原则，一直坚持到现在。如果明天复查结果还可以，我就本着和和气气的原则，把这个工伤事情解决好；如果对方依旧不把农民工当人看，那我只能用法律武器来捍卫农民工自己的尊严了！
　　
　　 哎，我的第二次出国！
　　 哎，我的倒霉骨折！
　　
　　 2025.10.9号晚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