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收拾老房子的阁楼，从衣柜的角落最底层翻出个蓝色的布包袱，解开一看，里面竟裹着一双洗得干干净净，但却有些发白了的解放鞋。我盯着那双鞋看了好久，突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那还是当年爷爷拍着胸脯“走天涯”时的“交通工具”。此刻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吧嗒”就把鞋面砸出了好几个水印子。
　　 爷爷自从退役回来后基本上就没出过远门，去得最远的“天涯”无非也就是江那边的小县城，但他却总喜欢在我面前吹牛。那时候我大概也就六七岁吧，看到黑白电视里大海的画面眼睛就挪不开了，奶声奶气地说我想去看真实的大海，看看大海到底有没有长江大。爷爷就蹲了下来，用那满是胡茬的下巴颏蹭我的小脸蛋，痒痒的，有些戳人。“小震宇乖！等天凉快一些了，爷爷就带你走天涯，去看看真实的大海。”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放光，手里还攥着快刚刚炸好的馒头片。
　　 “你不要听你爷爷在哪瞎咧咧，他自从当兵回来后就连县城都懒得出，还走天涯呢！”此时奶奶一边鞋底一边拆台。爷爷也不恼，只是嘿嘿地笑着挠挠头，“那不是后来一直没机会出去嘛！等大孙子长大了，我们就一起去走天涯，不就行了？”“贫嘴！你个老不正经的，还想让孙子带你，羞不羞呀？”奶奶用手轻轻戳了戳爷爷地额头。
　　 爷爷最喜欢干的事无非就三件事，下象棋、唱黄梅戏，还有就是当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会搬两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的那颗老槐树下，给我讲他年轻时的“丰功伟绩”。说他当年在炊事班的时候，能扛着一百斤的粮袋走二十里地，还说当年为了追求奶奶，愣是走了一晚上的山路，脚上的草鞋都磨烂了，就为了给奶奶带两个部队里的白面馒头。
　　 爷爷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可是那年也不知道咋回事，就一直咳个不停，尤其是到了冬天，咳得更厉害了。去村里的卫生所，医生也只是简单地开了几副药。每次我问他难受不难受时，他总是摆摆手说没事，叫我不要担心，之后还照样带我去地里除草，去河边放鱼篓。就有那么一次，我和爷爷在放鱼篓时，我一个不小心就踩到一堆烂泥，从坝上直接滑进了冰冷的水里。我在水里边哭边死命挣扎，就在我感觉快出不来气的时候，突然被旁边的一双大手举了起来。原来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跳了进来，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没脱。爷爷把我推上堤坝自己也拽着水草爬了上来，我扑到爷爷的怀里死命哭，爷爷摸着我湿漉漉的头发说：“没事没事，有爷爷在呢。爷爷水性可好着呢！”第二天早上，爷爷就发起了高烧，昏睡了两天两夜，等爷爷醒了，奶奶就一边给爷爷熬药，一边骂他怎么带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出点事儿可咋整？此时的爷爷则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撅着嘴不吭声。
　　 后来我要去外地上中学了，临行的那天，爷爷奶奶把我送到了村口。爷爷拄着拐杖站在江风里，嘴唇动了好几次都没有说话，只是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新书包。奶奶抹着眼泪，嘱咐我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惦记家里。在车上的时候，我拉开新书包的拉链，里面却塞满了花生、红薯、腌菜，透过车窗我回头看了一眼，爷爷奶奶还站在原地，不断地朝着车子挥手，江风把奶奶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座椅上哭出了声。
　　 在外地上中学的那几年，爷爷咳嗽的次数也明显增多了，可我每次打电话回家，他都会跟我说他身体好得很，让我别惦记。直到初中毕业的那年的暑假，我正在大伯家疯玩，妈妈突然打来电话，哭着说爷爷就快不行了，让我们赶紧回家见爷爷最后一面。大伯开车载着我们我连夜赶回去，到家的时候，爷爷已经昏迷不醒了，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灰色T恤，他的手臂已经干巴得只剩下皮包骨，却还紧紧搂着我小时候画的那张“天涯寻宝图”。我趴在爷爷的床边，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突然，爷爷就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似的，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爷爷走了之后，奶奶显得一下子更老了，本来还是花白的头发此时已经变成了全白，耳朵也聋了，天天就坐在院子后头的那颗老槐树下发呆，手里还抱着爷爷的旧棉袄。我没有去打扰奶奶，我知道，奶奶正在和爷爷在“隔空交流”。有一天晚上，我陪着奶奶坐在院子里聊天，不知不觉中话题就扯到了爷爷身上，奶奶就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爷爷已经变成了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此刻正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他这辈子都没能完成走天涯的梦想，现在好了，能在天上到处看看了。”我看着奶奶，感觉心里酸酸的，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参加工作后没两年，奶奶也走了，如今我们也早已搬离了老房子。可每次回去，我还是会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的那颗老槐树下，仿佛爷爷还在给我讲他的那些“丰功伟绩”，口水都溅到了我的脸上，奶奶还在旁边纳鞋底，偶尔也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打打岔”。我知道，他们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他们的爱却一直都在陪着我，陪着我走过他们没能去到的“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