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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春秋】当代严监生


作者:寸心知 白丁,29.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8发表时间:2025-10-11 21:00:32


   我之所以把他家的酒席说成是闹剧,实在是因为常人都觉得匪夷所思,期间的很多事情绝对超出人们的想象。
   这事要从李文生这个主角说起。
   说起来,我跟他是小学同班同学,一起玩得来的好朋友。
   国庆、中秋长假,老家乡下免不了大办酒席。因为平时年轻人都外出打工赚钱,农村常驻的是“38(妇女)61(儿童)99(老人)”部队,缺乏劳动力帮忙,而且少了年轻人这支生力军,喜事便热闹不起来。特别是江南的气候潮湿闷热,难得有国庆、中秋长假这样不冷不热、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在这个时候操办酒席,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凑到一起,太十全十美了!这不,我就收到了十几张请柬或口头邀请。整个假期,每天就是送礼、喝酒,忙得不亦乐乎!
   李文生瘦高个,语速快,说起话来跟放鞭炮一样,不容别人插嘴,很容易误会他正在跟人吵架,一般人往往望而生畏,退避三舍。他小学毕业后务农,然后参军服役,再然后招工到了铁路上,在外省工作,与老家差不多没了联系,干了几十年,退休了,毕竟故土难离,想叶落归根,于是在老家的老屋地基上,建起了一栋新房子。大伙眼看着房屋在他老婆的亲手操持下,一天天长大成型,请人装修,焕然一新了。接着,李文生姗姗来迟,回家了,庆祝大厦落成便自然而然地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话说这李文生其父是本地出了名的精明人,擅长精打细算,“米汤都能调成羹(粥)”的角色,文生从小耳濡目染,得其真传,年轻时就崭露头角,让地方上对其精明乃至吝啬刮目相看,所以荣膺“文鸡公”的雅号。说明一下,本地人把“公鸡”叫“鸡公”,大概有“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意思。文生回来了,人们背地里仍然叫他“文鸡公”,想看看昔日的“文鸡公”经过在外面几十年的打磨后是不是脱胎换骨,变得判若两人?
   鞭炮响了,震耳欲聋。录音机里传来了“今天是个好日子”的嘹亮歌声。按当地风俗,这种喜酒,总要请本村的腰鼓队、歌舞队来捧个场,热闹一番。文生不干,他要尽量节约,就免了。至于请戏班来搭台唱戏,那就想都别想。文生想的是,能省一个是一个,何必花那冤枉钱?
   我顶着炎炎烈日,迎着鞭炮声,走到文生家屋前地坪里。硝烟尚未散尽,朦胧中我寻找着主人,没见着。倒是坐在拦住入口的接待桌前的,好像就是文生!我赶紧趋步上前,跟几十年没见面的老朋友打招呼。文生欠了欠身,并没有站起来,因为我发现,在接待桌前登记礼金的是一个人,在一旁收现金的就是文生!他身负重任,胸前挎着一个皮包,要把贺客们送的礼金一张张算清再装进去。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睛紧紧盯着那一张张百元大钞,生怕搞错,真没时间看一看来的是谁?我一腔热情顿时被他的冷漠浇灭了,心里很是不悦。不过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又有些觉得不值。
   我悄悄问旁人:平时办酒席也是这样安排吗?就不能另外安排一个人收礼金吗?人们小声告诉我:平时都是安排一个人登礼簿,一个人收礼金的,事情结束才跟主家算清账,把礼金交给主家就可以了,从没看到主人亲自镇守收礼金的。文生可能是信不过别人,自己亲自收礼金才放心吧?我说:这不是自寻烦恼,为难自己吗?何苦呢?!大家都笑了:看来这文鸡公的性格几十年都没变,不然怎么叫“文鸡公”呢?!我苦笑了一下,默然。
   贺客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来了,我看了一下,与别人家熙熙攘攘的贺客队伍相比,显得有些冷清。大家议论说,文鸡公几十年不在家,别人有忧喜二事,他从不表示个意思,也难怪一般人都不来道贺了。说来也是,本地人都说,人情大似债,是很看重人情(送礼)的。又说,人情似锯,你来我去,是很讲究礼尚往来的。我妻子柳春也常说,布了春风有夏雨,也很有道理。现在,文鸡公想像过去一样,空手套白狼,借建房的名义进账一笔,别人看穿了,不进你的圈套,也是自然之理。
   那边,稀稀拉拉的贺客还在来,但已是强弩之末了。文鸡公仍然端坐在接待桌前,一边应付来客,微笑过后说一声“你来了”,眼睛仍然死盯着他们送出的礼金,接过来一张一张地数过,兴奋地装进他的皮包。
   正午12点了,正式开席。文鸡公正儿八经致辞,表示欢迎和感谢。说得挺流利的,也有文采,使人觉得他在外面工作几十年,还是有进步的,不虚此行。开吃了,客人们都皱了皱眉头,感觉不如其他十几家的酒席丰盛,特别是那碗鲜鱼,哪是鲜鱼啊,变味了,有一股开始变臭的难闻的味道。有的人当场就吐了,面有愠色:这是什么破酒席呀,文鸡公也太不像话了,弄些变质走味的东西来应付客人,这东西怎么能吃呢?!
   酒席散后,客人三三两两打道回府。好些个客人在路过的大屋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开始了意犹未尽的吐槽。在深圳当老板的李维新首先发了一通牢骚:“各位,今天文鸡公的酒席不错吧?酒席不丰盛就不说了,都是些家常小菜,有个把荤菜,说是鲜鱼,鲜吗?都臭了,糊弄谁呀?几十年不见的乡亲,得到的是这么隆重的招待,这是哪里的招数啊?!我在外面什么场面没见过?抠门的酒席也吃过,可文鸡公这样抠门的酒席从没吃过,真是大开眼界了!”大伙纷纷点头称是。
   外号“小灵通”的刘武补充道:“维新说的没错,文鸡公是‘小癫子——颠进不颠出’,挖空心思打自己的小算盘。今天的酒席你们是在哪里吃的?”大伙不悦:“小灵通你就别卖关子了,不是在他屋前地坪里吗?”刘武说:“各位莫急,听我慢慢道来。”他接着告诉大家:没错,是在地坪里,可文鸡公原来不想租用洛牛皮的遮阳棚,要省下那笔“冤枉钱”。“不会吧,现在是什么天气,那不热死人吗?!”我在旁边听了,也不免大吃一惊:有这样的事?小灵通你的消息是假的吧?刘武有些不高兴:“开玩笑!我的消息是雨打乌龟背——的的确确。文鸡公不想花这笔钱,就准备让大伙在地坪里顶着太阳吃席,他老婆新花觉得实在对不住人,坚持租用洛牛皮的遮阳棚。文鸡公不高兴,大骂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懂得撑家犹如针挑土,只知道大把花钱,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要她滚一边去!后来还是新花和儿子瞒着他租用洛牛皮的遮阳棚,大家才能在遮阳棚的庇荫下顺利吃完酒席呢。”大伙惊呆了:原来如此,真是难以置信呀!全村十几户人家摆喜酒,不都是租遮阳棚吗?今年国庆、中秋长假,天气反常的热,每天都是36、37度,热得喘不过气来,要是在这样的高温下暴晒着吃席,恐怕比过去干农活还累还辛苦呢,不知道有几个人能顶得住?!刘武笑了笑,说:文鸡公才不管呢,还振振有词地说:“在地坪吃席,总比过去搞双抢要轻松吧,再说,吃个酒席几十分钟就够了,坚持一下不就行了?!”哦,原来是这样啊,好在文鸡公他老婆、儿子冲破他的阻挠,坚持自己掏钱租了遮阳棚,不然大伙吃席还不知道怎么熬得过去呢。
   刘武继续抖包袱:“你们知道文鸡公的酒席怎么办的吗,他是找到本屋的团厨子包的。团厨子不愿意承包,文鸡公就三番五次软磨硬泡,硬要他包下来。谈好的条件是:每桌500元,一共12桌,不能临时增加桌数。可今天实实在在来了14桌客人。怎么办?文鸡公寸步不让,加凳子挤,还是有13桌。他又要帮工的几位至亲好友暂缓就席,但还是有团厨子和他老婆等几个人安排不下。文鸡公竟然提出,团厨子你们两夫妻不应该坐席,因为你们是承包的,我付了钱,再要坐席就多占了席位。团厨子火了,怼文鸡公说,那我们送了贺礼,得给我们安排席位!就这样,双方闹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
   散席了,客人先后离去,团厨子收拾剩饭剩菜也要离开。文鸡公急了,问:‘你把剩饭剩菜都拿去了,我们晚饭怎么办?吃什么?’团厨子反问:‘你不是要我包工包料的吗?那这剩饭剩菜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办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我管你晚饭怎么办?!我就是把这些剩饭剩菜倒在阴沟里也不会留给你!你还是赶紧把那6500块辛苦钱付给我吧,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这种铁公鸡打交道,干这种倒血霉的活了!’文鸡公不干:说好了12桌的,就是6000块钱。我不能付13桌6500块钱!团厨子说,‘明明吃了13桌,你只付12桌的钱,要我倒贴,门都没有!世界上哪有你这样的道理?!’双方各执一词,就这样僵持着。还不知道团厨子什么时候才能结到工钱呢!”
   小灵通的话勾起乡亲们议论纷纷:“文鸡公过去在家时就以工于算计闻名,斤斤计较,‘打屁也要过棕滤’,到外面工作几十年,现在退休了也有退休金,怎么还是那么抠,把钱看得那么重呢。俗话说,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个道理也不明白?难道他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旁听了乡亲们的犀利点评,我不禁为昔日的好友汗颜。勤俭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应该继承和发扬。但吝啬、抠门不是。我记得闻名于世的守财奴、吝啬鬼有外国的欧也妮·葛朗台,还有我国《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那严监生临死还伸着两个指头就是不肯断气,大侄子、二侄子以及奶妈等人都上前猜度解劝,但都没有说中,最后还是赵氏走上前道:“爷,只有我能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直到赵氏挑掉一根灯草,他方才点点头,咽了气而撒手西去。想起眼前“死人抠蛋”的文鸡公,我不由得深深叹息:老同学你怎么跟几百年前的严监生如出一辙呀,你真不愧是当代严监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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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引用着《儒林外史》严监生临终前的吝啬,比如当代的“文鸡公”,形象、逼真,令人笑得喷饭。家有喜事,举办喜酒,招待客人只有唯恐不周到,不丰实而尽可能努力办得丰实,热情、周到,这个“文鸡公”真正是让人长久的议论——其实,这就是他本性决定的。建议朋友们阅读。【编辑:河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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