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醉在长江三峡间(散文)
一
自傍晚在重庆乘上观光6号客轮后,我便真的置身于令我心驰神往多时的长江上了。上的船来,导游便声情并茂地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正赶上三峡刚开始蓄水,若再晚些时日,一些名胜古迹可能就被淹没在水下了。那时的三峡,因水位抬高,也便没有这么雄险了。”因了导游这么一说,我来不及熟悉舱内的摆设,就迫不及待地跑到甲板上,尽情地欣赏起长江两岸的风光来。
徐徐而又凉爽的江风从江面上吹来,将我一路乘车颠簸的疲惫一扫而光。落日里的长江,江面被红彤彤的夕阳和漫天的彩霞幻化成一片晕黄。放眼远望,长江两岸的山峰陡削如壁,拔地而起,对峙的山峰把滔滔大江逼成了一条细长的带子,蜿蜒于深谷之中。远处的山尖被一层淡淡的白雾所缠绕,明的光、暗的影更显得山上的树木是那样的葱茏。船速很慢,水流很缓,若非有两岸的大山作为参照,我甚至感觉不出船在行驶。不知不觉中,夜幕已悄然降临到了甲板上,整个江面与周围的世界渐渐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山、哪是景,看不出哪是村庄、哪是楼宇。若非汽笛声声,我已真的忘了自己置身于何方了。
远离城市的这段江域,夜色里水天苍茫。星光下,两弦溅起的洁白浪花清晰可见。两岸的山体、树木、景色尽皆笼罩在一片薄薄的江雾里,分不清眉眼,辨不出姿容,就那么黑乎乎的一片在眼前一闪而过。夜,静得出奇,不仅没有一声江鸟的鸣叫,甚至连任何丝竹管弦之声也没有,唯有两船相会时那一两声短促的汽笛,唯有黛蓝色的天幕里那一闪一闪的繁星在调皮地眨着眼睛。此刻,我燃起一支香烟,沏上一杯在峨眉山买的清茶,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甲板上,就那么定定地瞅着九月的夜空,呆呆地望着不时泛起光晕的江面,一任思绪在漫无边际地翻腾,所有尘世的喧嚣都统统丢之于脑后,所有人为的烦恼尽皆抛掷在九霄云外,一种微醺过后飘飘然的感觉,一种返朴归真、物我两忘的境界便在脑海里油然而生、潜滋暗长了。瞬间,我仿佛成了一个无拘无束、完全自由的人,成了一个身心通泰、真正放松的人。
有时,我就想:旅游真是一件好事,能消除人的戾气,给疲惫不堪的心灵一休整的机会,能让人在旅游的过程中感受天人合一的境界,激发灵感,享受生活、感悟人生的真谛。人啊,真的没必要老是把自己束缚起来,如契诃夫笔下的装在套子里的人,似戴着假面具跳一场没有休止的化装舞会;老是纠缠于往日的对对错错、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之中,把本来简单、透明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其实,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上,有两种最为耀眼的光芒,一种是太阳的光辉,另一种就是我们开心时的模样。人要活得精彩,其实真得很简单,愉快工作、快乐生活永远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二
黎明时分,伴着东方的晨曦,两岸山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此刻,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卷便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虽然脑海里早就有郦道元“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的描述,早就有众多古诗词“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等脍炙人口的诗句铺垫;虽然我早就在刘白羽先生的《长江三日》中见过瞿塘峡的影子,早就在10元人民币的背面见过它的影像,早就对瞿塘峡的雄险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概念:“纵将万管玲珑笔,难写瞿塘两岸山”,但当我置身于两面都是悬崖绝壁的三峡峡口时,我还是不由得惊呆了。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被陡峭的山势遮挡,万道金光便从山顶岩石罅隙间照射过来,投射到对岸崖壁的上方,经轻雾的折射,经青白的岩石和绿油油的树木的返照,整个峡谷间便被一层光晕所笼罩,瞬间流光溢彩,瞬间便有了一种童话般的色彩。
夔门,瞿塘峡之西门。两岸断崖壁立,高约数百丈,宽不及百米,形同门户,故曰夔门。夔,是远古传说中一条腿的神兽,其状如牛,苍身而无角,其光如日月,声如雷鸣,出入水则必生风雨。后来黄帝得到这种神兽,用它的皮制成鼓,敲击则鼓声响彻五百里,足以威慑天下。古人用夔来命名瞿塘峡峡口,真是名副其实。
站在船上,面对畅想了无数次的夔门,我无法想象出远古的造山运动是以一种怎样的神力,才能使山隆地陷,形成了这道苍凉而又深邃的峡谷,也无法想像这条峡谷是以怎样的态势接纳着来自青藏高原万古雪山奔涌而下的滔滔清流,终至于在这里将厚重的山川劈裂成两扇门的样子,使汹涌的雪水夺门而出,澎湃成了一条横贯东西、纵贯古今的大江,孕育出了彪炳千古的华夏文明。
我如醉如痴、漫无边际地畅想时,船已经到达白帝城了。对这座颇具神话色彩和悲剧色彩的古城,我没有什么心绪前去过多地游览。尽管“托孤堂”内著名雕塑家赵树同先生塑造的二十一个三国人物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再现了1800多年前蜀主刘备托孤的悲壮场面,但我仍不为所动,就那么定定地立于白帝城的高处,找一绝佳的观赏角度,尽情地欣赏起夔门如画的风光来。
我的目光在水势湍急的峡门口仔细地寻找,极力地想用刘白羽先生留给我的记录去套寻一点滟滪堆的影子,但此时宽阔的峡门口除一脉滚滚东去的清流外,并无任何突兀于江面上的礁石。于是,我不得不把古老的《滟滪歌》再在我脑海里重现一遍:“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猴,瞿塘不可游;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回;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不得不把史料的记载再在我脑海里影像一次:每年冬季至来年初夏的枯水月份,滟滪堆就会显露出江面20多米。江流被阻挡后向四面扩散,形成宽达20至30米的逆向间歇性泡漩和回流。船行驶到这里,快如离弦之箭,不识水性的驾船人本想远远地避开,哪知紊乱的泡漩水或回流却将行船的航向改变,正好事与愿违地撞上去,顷刻间船只便粉身碎骨。
导游见我望着峡口呆呆地出神,便笑着对我说:“早在1959年12月11日,长江航运局便将这一危及船只安全的石堆炸掉了。随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牛如马如象的滟滪堆便爆裂成了万千碎石,永久地消失在了茫茫波涛里。”
听了导游的讲解后,我把目光再次投向了瞿塘峡口。此时,朝阳已冲破山的阻挡而君临天下了。东望夔门,双峰欲合,如门半开,浩浩江流争先恐后,勇往直前,大有诗圣杜甫刻画的“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的伟岸雄姿,大有陈毅元帅描绘的“三峡束长江,欲令江流改。谁知破夔门,东流成大海”的雷霆万钧之势;南眺长江,一带碧水,浩浩汤汤。峡江两岸,丹崖峭壁,栈道盘空,古棺高悬。这盘空的古栈道啊,可是白帝城这个兵家必争之地烽烟战火的见证?那高悬的古棺啊,可是古老的巴族人借言“高官”以佑子孙后代的证明?
三
船随江转,江随峡流。观光6号客轮一路穿过八公里的瞿塘峡后,便一头扎进了巴东三峡的巫峡之中。
唐代诗人杨炯有诗云:“三峡七百里,惟言巫峡长”。巫峡起自巫山县城东的大宁河,终至巴东县的官渡口,全长46公里,自古以来便以俊秀著称于天下。船行其中,宛如进入了一条风光绮丽、自然天成的画廊。小三峡、小小三峡的风光次第展开,那幽静的场景会使人情不自禁地发出疑问,这是在波涛汹涌的长江上航行吗?这分明就是在一潭碧波荡漾、波澜不惊的湖水中徜徉。江水是那样的幽静,甚至看不出丝毫流动的痕迹;山上的树木是那样的翠绿,以至于会令人忘记这是在九月寒风乍起、树叶开始泛黄飘红的时节里;小小的游船上船工们唱出的山歌是那样的婉转悠扬,似摇着乌篷船的姑苏妹子唱出的情歌一样绵软深情,全没有一点与狂风大浪搏击时的那种粗犷豪放、铿锵激昂的三峡风味。
目睹了此情此景的我,禁不住在心中盘算:如果瞿塘峡的风光用一个“雄”字来形容,小三峡的风景用一个“绿”字来概括,那么,小小三峡的景色就只能用一个“幽”字来描述了。
在身心陶醉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巫山十二峰便带着各自神秘的传说扑面而来。
清人许汝龙的《巫峡》诗中云:放舟下巫峡,心在十二峰。客船行至十二峰时,正好是下午的四点多钟,此时正是观赏十二峰最好的时候。
大概所有的游人都不想错过这次欣赏绝佳风光的大好时机,一时间,船顶的甲板上站满了人。他们有的拿着相机咔咔地拍摄,有的遥望远山指指点点……顷刻间,欢声笑语便溢满了江面。
此时,但见长江两岸群峰竞秀,气象峥嵘,云雾缭绕,姿态万千。北岸六峰依次排开,登龙、圣泉、朝云、望霞、松峦、集仙的真面目逐一显露,一览无余。那宛若金龙腾空的可是登龙峰?那颈间银光闪闪犹如狮首的可是被誉为挂牌狮子的圣泉峰?那峰顶薄云氤氲、迷幻之至的可是朝云峰?那顶部浑圆、苍松如盖的可是松峦峰?那自然分叉、状如剪刀的可是集仙峰?虽然南岸也有六峰,但在江中能见到的却只有飞凤、翠屏、聚鹤三峰,其余净坛、起云、上升三峰因并不临江,故在游船上不能欣赏到其如画的风景。蓦地,陆游《三峡歌》中的诗句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十二巫山见九峰,船头彩翠满秋空。
当客船行至望霞峰附近的江域时,高耸的山顶上出现了一块柱形的山石,逆着傍晚的阳光,那柱形的山石便幻化成了一个亭亭玉立、脉脉含情、身披彩霞、凝望江面的少女。望霞峰,便是极具神秘色彩的神女峰。据唐广成《墉城集仙录》载,西王母幼女瑶姬携狂章、虞余诸神出游东海,过巫山,见洪水肆虐,于是“助禹斩石、疏波、决塞、导厄,以循其流”。水患既平,瑶姬为助民永祈丰年,行船平安,立山头日久天长,便化为神女峰。
人,都有一种崇尚美好、都有一种对救人于危难之中的人顶礼膜拜的情感和敬重。因了这种缘故,神女峰便最受人们的喜爱,人们也最愿意将一些动人的故事附加到她的身上。于是,民间便有了一个颇具烟火特色的传说:一个渔人在江中打鱼,突遇狂风暴雨,船覆灭顶,他的妻子抱了小孩从峰顶眺望,盼他回来,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他终未回来,而她却依然不顾晨昏,不顾风雨,站在那儿等候着他,至今仍还在那儿。
应该说,我的巫峡之行是极其幸运的,我不但有幸见到了那处美丽的自然景观,更见证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浪漫色彩的章节之一,而最令我心动的还是那块被叫做“神女”的石头,仍将继续在神秘的巫山烟云里痴情地站立下去……
四
游船一路高歌猛进地来到了以礁石林立、滩险水急著称的西陵峡。“泄滩青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西陵峡的凶险可见一斑。然现在我所看到的江面,水势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急,江域也很是开阔,似乎根本不存在凶险一说,倒有一种风平浪静,水流平缓,船只畅通无阻,似在闲庭信步的感觉。正当我诧异之际,导游微笑着揭开了谜底——葛洲坝水利枢纽。
1971年5月开工兴建,历时17年竣工的葛洲坝水利枢纽,位于湖北省宜昌市境内的长江三峡的末端,全长2561米,高70米。大坝将长江一分为三,是世界上最长的水坝之一。大坝的兴建,使水库水位陡然增高20多米,且能向上游回水100多公里,形成了一个蓄水巨大的人造湖,同时也有效地改善了三峡航道的险情。随着葛洲坝工程的完工,西陵峡滩险水急的历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代之而来的就是眼前这种高峡出平湖的神奇美景。
下船后,我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和其他游人一起亲眼目睹了我所乘坐的巨大的客轮通过大坝的水位调节,在转眼之间上升几十米的真实盛况。瞬间,我的脑海里,我的胸腔中,便涌起了一种热辣辣的感动和满满的自豪!
此刻,凝望着远处的长江三峡,如醉如痴的我却分明看到了另一幅异常清晰的长江三峡图。那是一幅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的宏伟之图,不朽之图!我深信,孕育了古代文明的长江,也必将把现代文明在历史的长河里亘古传承下去……蓦地,我的耳畔仿佛回响起了一代伟人那豪迈的声音:“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