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收获】马蜂窝(散文)
少年时期的我,说不上机灵,也不算愚笨,但很多调皮的事情大都参与过,摸爬蚱、捉知了、掏小鸟、逮蚂蚱、捉泥鳅、偷石榴、摘桃子、挖莲藕、薅花生……那时候,我和小伙伴在一起,心思简单的得就像天上白云,说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没有顾虑,没有烦恼,没有自私心,也没有多少心眼,天真烂漫却纯真无邪,日子过得像白开水,自己却觉得有滋有味。其中,一个关于马蜂窝的故事,至今难以忘记,回忆起来依然倍感温馨。
故乡是豫东平原的一个小村庄,我家住在村子的西头。父母亲在陕西工作,姥姥带着我生活在故乡的小村庄里。村庄的东头有一片杏树林,西头有一片槐树林。那时候还是生产队时期,每当春风吹来的时候,杏树林里就开满了杏花。杏花红的红,白的白,远看是花,近看如玉,粉白一片,恰如天上人间的美丽仙子,穿着飘飘欲仙的洁白纱裙,充满青春活力,让人心旷神怡,心醉神迷。花儿多了,既吸引蝴蝶,也吸引蜜蜂,那些马蜂也蜂拥而来,在杏树林里飞来飞去。不仅仅是飞来飞去采花酿蜜,那些马蜂还要在这里修建家园,因此等到夏天的时候,杏树的枝头就会有很多马蜂窝。
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对马蜂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我们一眼看见马蜂就认识,说陌生其实我们对马蜂的习性和生存环境一无所知。小时候,我们这些孩子经常会说一种谜语,“南边来了一个穿黄的,一头攮进杏行里”,谜底就是马蜂。马蜂整体颜色类似于老虎,属于黄色带着黑色花纹,长度大约1至2厘米,粗细大约0.5至1厘米,头上有一双大眼睛,尾部有毒针。马蜂的毒针非常厉害,无论蜇在哪里,都会肿起一个大包。最可气的是马蜂喜欢蜇人的眼睛四周,经常把人额头或者眼睛周围蜇得肿起一片,有的眼睛四周肿得啥也看不见。很多时候,有些孩子并没有招惹马蜂,却被马蜂蜇了。有些大人正在地里劳动或者走在田野上,也无端被马蜂蜇了。因此,在那个落后贫穷的时代,农村人对马蜂都非常厌恶。我们这些孩子,更是把马蜂当作敌人,很想在有机会的时候,教训一下它们或者收拾一下它们,甚至想歼灭它们、除掉它们而后快。
从村子东头的杏树林到村子西头的槐树林,到处都有马蜂窝,有的大一些有的小一些。大的竟然就像向日葵的花盘,小的只有拳头大小。相比之下,杏树林里的马蜂窝要多一些。马蜂窝不仅建在大树的枝头,有时候也建在农村人的房屋窗户顶端、房头突出的木头上,最可气的是有一个马蜂窝不知道如何选的住址,竟然把马蜂窝修到了我大伯家的屋内房梁上,而且修得很大,马蜂很多。
我们几个孩子,有新运、小慌、兰桥、玉光、留栓、新红、马超、红光,有时候三五成群,有时候两三个一起,经常骚扰马蜂窝。有时候,在放学路上,看见杏树的枝头有一个马蜂窝,就会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或者砖头,对准马蜂窝狠狠地投过去,投得准的,一下子击中了马蜂窝,惹得一群马蜂就像敌人的司令部突然遭到了突袭,急得围着马蜂窝嗡嗡乱叫,四处搜寻谁是它们的敌人。投得不准的,投了好几块土坷垃或者砖头,一个也没有打中。最后不了了之。击中马蜂窝之后,我们的感觉就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而满足,正在喜气洋洋或者洋洋得意,不小心谁的鼻子或者额头就被马蜂蜇了,疼得嗷嗷叫,又无可奈何,只好捂着疼痛的地方落荒而逃,回到家里还要挨上大人半天的训。有的大人会给孩子用盐水洗一下,有的大人会用马蜂菜给揉一下,说是消肿消得快。
经过被马蜂蜇了之后,我们这些少年就更加痛恨马蜂了。我们变得不仅是恶作剧式地向马蜂窝投掷土坷垃或者砖头,我们还会带着竹竿或者长棍子,在某一天的放学之后,专门去捅马蜂窝。在捅马蜂窝这件事情上,既需要勇敢,还需要智慧,我们几个孩子里面,大部分都吃过马蜂的亏,像红光、留栓、新运几个都因为捅马蜂窝被马蜂蜇过,只有我、小黄和兰桥没有被马蜂蜇过。不是我们三个特别机灵,而是一种幸运——我们捅马蜂窝的时候,没有被马蜂搜索到。在捅马蜂窝的过程中,既要看得准,又要下手狠,还要躲得快,并且会躲避,否则马蜂看到它们的家被毁了,必然怒气冲天,恨不得找你拼命,它们可是真真正正宁死不屈的战士。据说马蜂的毒针一旦蜇人,它不久就会死去。但是马蜂在保卫自己家园的时候,却十分敬业,毫无畏惧,毫无私心,毫不犹豫,只要碰见它们认为是敌人的人,不管你是大人还是小孩,一定毫不留情地狠命一针刺去,这一针,既准确无误,又狠毒无比。这时候被蜇的人大都会肿起一个大包,好几天消不下去。
我们几个少年里面,兰桥是最勇敢的。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不管遇见石峁困难,我们都会给兰桥说,不好办了。兰桥就会挺起胸脯,非常自信地说:“怕啥,不怕。看我的!”比如我们砍不断的树根,比如我们折不断的树枝,比如我们扛不动的柴火,比如我们推不动的石磙,只要给兰桥一说,兰桥必定会说:“不怕,看我的!”结果他真的能行,问题就解决了。兰桥不仅力气大,而且身手敏捷,特别讲义气,就是有点脾气不好,比较倔强。兰桥虽然和别人常常倔强,唯独对我百依百顺,因此我们两个从小就合得来,很多时光经常在一起,形成了几十年的友谊。
有一次我和兰桥还有两三个小伙伴去杏树林捅马蜂窝。大家商量,谁先上。我为了激励大家,就说:“我先上。”之后,我就披上一块油布,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去了。兰桥他们几个距离几十米外看着我。我弯着身子,慢慢地自以为是偷偷地轻手轻脚走近了那棵杏树,一只手抓着油布保护自己,一只手举起竹竿,看准了那个拳头大小的马蜂窝,狠狠地捅了一下。由于紧张,并没有捅到马蜂窝的要害,但是捅到了马蜂窝的侧面。一群马蜂轰隆一声飞下来。我急忙扔了竹竿,双手抓住油布,趴在那棵杏树地下。虽然几十个马蜂在油布上狠狠地蜇了几十针,但是却并没有蜇住我本人一点。我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感觉马蜂回到窝里了,才双手紧紧抓住油布跑到了兰桥他们几个身边。这时候我问他们几个谁上。他们几个看到马蜂非常厉害,都不敢吭气了。只有兰桥说:“看我的!”然后他向我要了油布,也是弯着腰,向那棵有马蜂窝的杏树前进。等到了树下,他轻轻捡起刚才我丢下的竹竿,拿起来,偷偷向上观看。然后只见他把竹竿举起来,对准马蜂窝,非常有力地向上猛地一顶,就听见啪嗒一声,那个拳头大的马蜂窝被兰桥捅掉了!兰桥趴下身子的同时,我们几个早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那些怒火冲天的马蜂一看自己的家园被毁,更是四处找寻敌人,寻找报仇雪恨的机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要你一动不动,马蜂就发现不了你。在马蜂乱飞的时候,你越跑得快,马蜂越是会追上你狠狠地蜇你。因此,我们总结出来一条经验,就是捅马蜂窝以后,一定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一会,马蜂找不到目标,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有了这种经验,我们就加以利用,也捅了几次马蜂窝,大家都没有被蜇住,心里免不了洋洋得意。谁知大意就容易出事,这也是一个生活规律。那一天下午,我和兰桥、留栓三人在村子西头的槐树林里发现一个马蜂窝。我们如法炮制,先捅了马蜂窝,之后我们三个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这一下子就万事大吉了。谁知住在我家后边的我大娘那天下午刚好要去地里干活,这里是必经之路。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什么危险,依然像往常一样大摇大摆地去地里干活。我大娘刚刚走到那棵槐树附近,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马蜂猛地飞下来,对准我大娘的额头就说一针,只听见我大娘“啊呀”一声,用手去捂住额头,额头上已经肿起来一个鸡蛋大小的包。我和留栓、兰桥知道这下子穿了帮,急忙爬起来撒丫子就跑,背后还听见我大娘在那里又气又恨地骂我们调皮捣蛋。
虽然那次我大娘因为被马蜂蜇了当时对我们几个训斥了几句,但后来的一件事,我大娘又对我们几个竖起了大拇指。记得那次是一个炎热的夏季,麦子已经收割完了,秋天的庄稼还没有成熟。有一天,我刚好从我大伯家门口路过,听见我大娘在院子里和我大伯不知道因为啥事拌嘴。我一听,原来是我大伯家的房屋里面的大梁上有一个马蜂窝。马蜂天天从窗户飞进去飞出来,非常吓人。我大娘让我大伯捅掉,大伯说只有有福的人家才会在屋里大梁上修建马蜂窝。我大娘就抱怨我大伯,大伯也想把马蜂窝弄掉,可是又害怕得罪了马蜂,那可是不得安宁的事情。于是,我叫来了留栓和兰桥。兰桥问我大伯和大娘,是不是确定把这个马蜂窝弄掉,我大伯和大娘都说,必须弄掉。不弄掉就像有个炸药包一样悬在头顶,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我和留栓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说等到天黑以后,一把火把马蜂窝烧了。我大娘说,那不行,万一把屋子里的东西烧了,损失巨大。后来兰桥说:“怕啥,不怕。看我的!”等到天黑以后,马蜂窝安静下来,我们三个都来到我大伯家里。兰桥手里拿着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蛇皮口袋,让我大娘在院子里准备了一桶水。
兰桥开始行动了。月光微微透进院子里,院子里依稀可以看见人影,但屋子里却非常黑暗。只见兰桥很利索地进了屋里,轻轻爬上了房梁。我们躲在窗外,可以看见他移动的黑影。只见他慢慢爬着靠近了那个大马蜂窝。那个大马蜂窝有一盘向日葵那么大小,马蜂应该有几百或者上千个。黑夜里的马蜂劳累了一天,估计也是刚刚进入梦乡。兰桥悄悄靠近了马蜂窝,然后双腿骑在房梁上,一只手拿着蛇皮口袋的一边,慢慢地张开,把马蜂窝四周套住,然后猛地用一只脚在马蜂窝连接大梁的地方狠狠跐了一脚,整个马蜂窝都落进了蛇皮口袋中。然后兰桥迅速用绳子扎紧口袋口,扔了下来。我们几个急忙把灯点着,看见兰桥满头大汗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兰桥让我大伯把蛇皮口袋放进水桶里,结果我大伯不敢,还是留栓急急忙忙提起口袋把马蜂窝放进了水桶,马蜂都被淹死了,只留下一个大马蜂窝。后来,这个马蜂窝,被我大伯卖给了收破烂的,收破烂的给了他五块钱。
岁月匆匆,转眼间几十年就过去了。如今,我大伯大娘都已经去世,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就像昨天才发生过的一样。虽然他们已经远去,少年也永不再来,但当年那种天真无邪,那种简单真诚,却就像那陈年老酒一般,时间越久,越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