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念】归巢(散文)
一
我一直都在感念造物主在缔造山水之初,就已经有了精心的设计与安排。山脉如汹涌的水势,起伏在遥远的天际,一个波峰接着一个波峰,连绵不断地排闼而去,因此也才有了山高水长,山水相依。
有山做势,树木便来投奔,在这里安家。一块块领地按照自己的习性自由认领。阔叶树喜欢肥沃湿润,针叶树爱好尖耸高挺,白桦钟情于山巅之上,亮出自己的窈窕身姿。山体上下冷热差别巨大,分布之谜都各自藏于心怀,不可言传。
鸟儿的翅膀,是统辖森林的翅膀。它们爱天空,高大的枝头是最好的栖息地和起飞点,一旦飞起来,起点就不低,几乎就是一个平行飞,便已经在高空之中。翅膀的不同,也就存在着概念的不同。飞翔是一种轻盈的造作,像一场抬升自己身位的表演,为的是在一定高度上展现自己的能力。血肉之躯能飞上天空,是被万物所瞩目的。行在天地间,怎样用快捷来缩短两点之间的距离?爬、跳、走都不如飞翔,这是一个踌躇方寸与展翼云端的生命所携带的真理。
巢是安定的家,巢与飞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这是生活的全部。飞翔的意义固然高远,其实很大的飞行半径,都是以巢为基点的。飞起与归来,在天空里描绘出深重的交叉点,也让飞翔的意义更加圆满。
我以思绪之翼在飞翔着。是的,我一直都在飞翔着。当那个风光无限的早晨来临,朝霞燃烧着,我如一只鸟悬在空中,寻找那可以降落的巢。这是一个巨大的思想结晶体,远非树枝搭就那么简单,宏伟的想象有天空的映照,就会被无限的放大再放大。天空能容下的身形,那么大地就有可以栖身的巢。
我远远就看见了那只巢,在阳光下闪着银光,那一根根树枝已经幻化成为一根根巨大的钢铁,支撑起天空的高度,高耸入云的钢铁已然成为伸向宇空的手臂,温情的召唤这世间所有生命的回归。
我来了,站在这个巢前,这一堆树枝需要仰头去看,我想起去看高高的云杉树上鸟巢的情景。树的高大托着巢,此时,巢的巨大擎着天。仿佛已经触摸到天上的云层,引发着自己有了奇幻的想象。伸手去触碰不敢触碰的东西,是因为脑子里还没有形成这个想法。一个筋斗翻出十万八千里,闹不好会翻出思想之外的。身处于迷茫之中,周身接触不到实际的东西,被一团虚无缥缈所包裹着,能感觉到风雨雷电的侵袭,就是不敢踏出那一步。其实,穿出去便是阳光之地。
事物的光照耀了所有能看见的事物,以及能想到的事物。抬头能看见这个事物,它就会落地生根,这是相信心里能装下所有的事物。这份巨大就是在昭示着天地间的无穷力量。
二
我站在鸟巢前,使劲扭扭腰,跺跺脚,确信自己真的来了,梦寐以求的巢,是不是能容下我的身?当我漫步在广场上,才发觉想真正地进入,还不是那么的容易,一道铁栅栏隔开了我,那是需要购票才能进入的地方。
导游小哥不希望我们进入其间,是因为那张门票价格不菲。我说我是有残疾证的,他愣了一下,马上点头,残疾证可以随意进入。这个“随意”今天却不随意,售票厅关着门,看来是不开放了。可是那里面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让人不得要领。他们是怎么进去的?我在栅栏前转来转去,不远有个售货亭,里面有一位大姐在售卖各种小吃一类的方便食品。我什么也没有说,走过去先买了一瓶矿泉水,摊床上有烤粉肠就来两个。在这里消费了,便容易打听事情。
听大姐说,早晨还放人进来了,现在已经关闭,不知道什么原因,平时也总这样。我说,我是外地来的,刚刚到这里,想进去看看,却关门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北京,心心念念,就是奔鸟巢来的,却只能看个外表,你说遗憾不遗憾?
大姐面目慈祥,一看就是个善人。她往一边瞄瞄,有几个保安在二十几米远的地方扎堆儿。那里有一个临时设置的开口,拉开栅栏是门,合上了是挡,有游客出来便打开,当然是不容许往里进入的。去那里看看吧,能不能进去,他们说了算,他们挺好说话的,大姐叮嘱着,似乎也在祝福我好运呢。
此时,正值中午,游人多,广场却大,人多也显现不出。来这里的人大多投其所好,许多人去了水立方和娘娘庙。走过售货亭,我向大姐挥手告别。来到栅栏口,正赶上往外放人,我和另外一位游客走过去,说明来意,保安摇头。那位游客不慌不忙地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我没有看明白什么,他就是亮了一下,保安竟然退开一步放他进去了。
我又不得要领。这人一定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或者是什么特殊身份,证件能证明他可以进入。我怎么办呢?脑子里灵光一现,忙从兜里掏出了残疾证,递给保安。他认真看一看,随后打量了一下我。身材挺高挺壮的,哪里残疾?他没有问,眼神里已经带着疑问。我忙把自己的右手亮出来,缺了两根手指,残疾是毋庸置疑的。他把残疾证还给我,也退了一步,放我进去了。
我进一步靠近了这个巢,亲切感陡增。一步步走近,直到站在庞大的金属框架前,所有的认知这一次颠覆了。脑子里的那个“巢”被一阵风摇落,那是没有一个牢固的根。我的眼睛突然间湿润了。
三
鸟巢国家体育场位于北京奥林匹克公园中心区南部。南北长333米,东西宽294米,高69米。主体钢结构形成整体的巨型空间马鞍形钢桁架编织式“鸟巢”结构,钢结构总用钢量为4.2万吨。里面为混凝土看台,分为上中下三层,场内座位约91000个。
走进鸟巢,我的神经系统变得极其敏锐起来。一根根方形钢梁在身边拔地而起,与我所认知的森林有几分相似之处。树木的粗壮不一与自然竞争分不开,而这里的钢梁粗细均等,体量相当,是按照统一的规格制作出来,便显得整齐划一。头顶所闪烁的细碎星芒好像是树隙间透出的光。森林里所透出的清新气息,是这里所没有的。可是,怎么就飘散着一个清香的味道,让人十分受用呢?我觉得是自己的嗅觉发生了错乱,循味而去,竟然发觉那是一碗方便面散发出的味道。一位打扮艳丽的女孩子,倚在一根钢梁旁,津津有味地往肚子里秃噜着方便面,把声色香表现得淋漓尽致。
空旷的场地一角,有一群人在排练着什么。我走进来的是地下一层,仰头看去,还有两层明显地分开,就在我的头顶上方。
我在前排落座,慢慢地按捺住有些浮躁的心。我的眼睛还没有去到场地里,却被前边停落的一只黑白相间的大斑蝶所吸引。开初以为,那是一只假蝴蝶,误认为是个装饰品而已。可是,那两个翅膀会翕动着,还不时展开着,一个翅膀上有一个白色的圆点,合在一起好像是一双眼睛。它安静地落在椅背上,过了许久,这只蝴蝶才翩然起飞,飞过观众席上方的空旷,在顶棚上方的各种灯架间,舒展大方地舞蹈着,绕来绕去,好像专门为我的到来而致礼似的。
我还回去的是恭敬的注目礼,一时一刻都没有离开它。我被它的舞蹈给震撼到了,一个繁华的大都市里,怎么就有如此美妙而自然的生灵?巢的意义被完美诠释着,不是让所有的生灵回归吗?我因此虔诚而周正地望着,是来自于心灵深处的祈祷。自然之灵是可以抹平世间任何的不自然,让现实回归于自然之中。苍山如黛,红潮似波,体育场内的设施幻化出的景象,令人惊讶!
一声吼叫把我的目光吸引去。场地上的演员们大概排练得兴起,在使劲地游动着身躯,无骨状态被坚挺的骨骼倔强地排斥着,怎么看怎么觉得生硬。他们似是而非地舞动着,类似于翅膀却像落叶一样飘浮,无生命体般的旋转与跃动,自认为是舞,却没有蹈。模仿自然,完全不通。他们并非来自于自然,甚至是脱离自然的,非要让人认可这就是自然的东西,这样的表演看一眼就不想再去看第二眼。当我再去空旷的空间里寻找那真正的舞者,那里得见?融入空旷里,看不见是它越来越远。
我起身去寻找向上的阶梯。远远便看见了火炬塔,像一个巨大的卷轴,卷进去多少漂浮的云朵,让它身体空灵似云,一直飘飞着空中。我想起2008的那个夜,体操王子李宁飞在空中如驾清风,直上重霄九,点亮那璀璨的夜。那个灿烂辉煌的夜,已经定格,融入到脑海,融入到血液当中,我忘情就凝望着,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我不禁心旷神怡,一直向上攀登攀登。一排排的座椅好像是一片片鱼鳞,一条条颜色赤红的锦鲤,鱼贯而下。回头看,又如一片片粉红的花瓣,捧出中间那大块艳黄的芯蕊。无数条锦鲤一起涌出,巨大的花朵具有细腻的质感,又因涌动的力量而摇曳着。
当我来到最高层,仿佛拥坐在一个花盘上。面对热烈的绽放,心灵却意外地沉静下来。我想象着的回归,是精神世界里本来就有的,被封存起来久了,难免会引起躁动不安。在这里的位置坐下来,觉得把自己今生今世的愿望寄托在这里,是那么的美好。美好是有色彩的,暖色调的服帖于心,让人得到空前满足。
长时间地凝视着整个体育场,会迷惑于精密的螺旋排列,充满了几何美学的妙感。空中有一只鸟飞入,转瞬又飞出。没有看清是什么鸟,被它的灵巧带走了心神,我觉得自己也跟着飞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