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秋日京郊丰收记(散文)
老舍先生曾写道,北京的秋天是最美的。今年的秋却有些不同,连绵的阴雨早早带走了温度,也让那本该斑斓的色彩添了几分朦胧。幸而昨日重现了老舍笔下那种“天是那么高,那么蓝,那么亮”的难得晴空——这样的好天气,不进山看一看,实在是一种辜负。
《北京的秋》里写满了街头的高摊、地摊与果铺里的各色瓜果。而如今,“创城”让那些热闹的摊点迁进了各处大集,街上再难寻见它们的踪影。我没有去赶集,也没进超市,而是径直去了一个比大集和超市更美好的地方——口儿村的三哥家。
三哥是退休的城里人,在市区有楼房。可他闲不住,也憋不住。每年熬过凛冽寒冬与料峭春寒,清明回乡祭祖之后,他就留在口儿村的老家,像一位真正的老农,开始忙活农事。
他家的房后原是一片荒山,杂草荆蒿丛生。年复一年,三哥亲手打理,如今已是蔬果爬满坡。推开铁门,左手边是象征家族岁月的参天古槐,右手边则是一畦一畦的菜地,他培育的银杏苗,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了。
三嫂从小在皇城根长大,对农活兴趣不浓,但为了陪伴三哥,她也住进了这山里的老宅,成了他的好帮手。三哥擅长点种、浇灌、整枝、打杈;三嫂则把洗衣、做饭、收拾里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让老宅焕然一新。正因如此,这一方院落与他们的生活,成了我心之所向,一有空便往这儿跑。
久阴初晴,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去三哥家。这时节,秋收已近尾声,但“捡漏”也别有一番乐趣。尤其当叶子落尽,黄澄澄的柿子如灯笼、如星斗,挂在枝头,映着瓦蓝的天空,散落在大南山的怀抱里——只望一眼,心里便敞亮、安逸了许多。
为了尝一口纯绿色的有机菜,我空着肚子赶来。三嫂知道了,顺手从架上扭下一个嫩倭瓜,洗净切片,三下五除二,一盘融合蒜香、香菜与瓜香的素炒倭瓜就上了桌。配一口暄腾的热馒头,那种味蕾与胃里的满足,是任何大鱼大肉都比不上的。
“三嫂,天气这么好,咱们去爬山吧?”放下筷子,我抹抹嘴提议。本来是想去采摘,弥补十一期间因雨没能下地的遗憾。可一瞧院子里石墩上晾晒的豆角、倭瓜和辣椒,大概地里已没什么可摘的了,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别爬山了,后沟和北坡还有些豆角没摘完,跟你三哥一块去吧。”
“真的?还有豆角?”要不是心里提醒自己“矜持点”,我几乎要欢呼起来。
“收得差不多了,还剩点芸豆角。”三嫂虽不下地,但对什么收了、什么没摘,门儿清。
“三哥,走不走?”一听这话,我立马起身,生怕慢一步豆角就被别人摘了去。
“刚吃完饭,不歇会儿?”三哥放下手机,看着我。
“摘豆角比歇着更重要。”
“那走。”
我抢先拎起三哥准备提的荆条小筐,挎在胳膊上。他又带上镰刀和一根长杆——我一时没想明白,摘豆角要长杆做什么。
山里的地是一层一层的梯田。我最爱走梯田上的石板小径,斜坡向上,犬牙参差,走起来如风摆杨柳,一扭一扭的。忽然想象,若是穿一身汉服走在这路上,是不是就飘飘欲仙了?想到这儿,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幸好三哥走在前头,没瞧见我的痴相。
本以为摘豆角该像小时候在冀南平原那样,豆秧都种在玉米地里。可我在梯田里四下张望,只见果树、花椒、柿子,空地种着香菜、快菜、萝卜、白菜……琳琅满目,偏偏没看到芸豆秧。
“李子,别愣着啊,摘呀。”三哥提醒。
“地里没有啊。”
“抬头看。”
我一抬头,只见落尽叶子的树枝上挂满了一串串长长的芸豆角。天呐,这又是一个没想到——芸豆角怎么都上了树?
我挎着筐伸手去摘,一把攥在手里,心里满是踏实与幸福。更高的,就得靠三哥了。他举起长杆,用顶端的铁钩轻轻一扒,等能够着了,再上镰刀。我可捡了便宜,“我来我来!”一边喊,一边抢着把整把豆角往下拽。
“把筐放下,㧟着多碍事。”
“也是,可见我经验不足。”我自嘲一句。
三哥轻车熟路,手到擒来。眼看着荆筐里的豆角越堆越高。他怕我不习惯走山路,要接过筐子,我哪里舍得,下意识用手护住筐把。三哥笑了笑,没说什么,走向下一棵树。
我们一边摘一边聊,说起老家今年不结倭瓜的事。“你得给它动个手术,从茎蔓中间剌开,插根细棍。”见我一脸疑惑,他接着说:“秧子一‘受伤’,就不疯长,开始专心结瓜了。你没听过‘秧子懒洋洋,豆荚挂满墙’吗?就这个理。”我知道三哥好学,常向农林专家请教,没想到在这事儿上,他竟比务农一辈子的老父亲还懂得多。父亲种菜是为养活一家人,不像三哥,舍得下这么大功夫。
三哥摘得又快又干净,我想跟在后面捡个漏都不容易。
“三哥,你看,你漏了这根大的!”心心念念终于有了回报,我大声喊道。
“哦?断不了漏一两根。”他漫不经心地回。
“您知道吗?在您后面捡到漏,特别有成就感!”我兴奋地说。
“是吗?”他还是那样平淡。
“对呀!大家都说我眼神不好,连我都能捡到您的漏,您说是不是特有成就感?”心直口快的我,直到今天写下这些,才觉出这话说得不太合适。
“哈哈哈……”三哥没多说,大笑着举起杆子,扒下一棵枣树上的豆秧,顺手摘了两颗熟透的酸枣递给我。我像个贪嘴的孩子,眼巴巴望着那枣树,巴不得也能在瓜果之间捡个漏。
豆角装满了筐,三哥说先送回去喝口水。下山途中,三哥顺手摘了几个柿子,并递给我一个:吃吧!我疑惑地看看他,“保准甜,放心地吃吧。”我在衣服上蹭了蹭,一口就咬下去。果然,香甜酥脆。原来时光已然将它醂好了,专门在等我的到来。不负时光享好柿(事),且将岁月赋清诗(时)。
喝完水,我们又去了另一片地,再次满载而归。
天色渐晚,山气转凉。怀着丰收的喜悦,我驶上京郊网红路“红井路”,在五彩斑斓的秋色中,踏上归途。
“北平之秋就是人间的天堂,也许比天堂更繁荣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