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老槐树煎包(散文)
一
第一趟去青州,因未吃着“老槐树煎包”而留下遗憾,再去,就直扑青州古城中心处的“老槐树煎包”,古城风景不能干扰我的吃包子的主题。俗气吗?不的,这份美食,据说是青州的传统老味道。
青州,自古有“木青之城”美称,我对树木先发生了兴趣。青州,也许是这个名字,让它始终活在青色中。唐宋在青州繁华起来,植树成风,有了“唐楸宋槐”之说,虽不是成语,却是青州人的古老记忆。嘉木满青州,为“木青”再添品质。
宋代,有两个著名的文学家在青州做知州,出奇的是,两任知州,范仲淹最先率民在范公亭附近植槐成林,时隔20余年,欧阳修又在府衙周围植槐。这槐树,就成了青州的“城树”,据说,这棵老槐树已有千年史,当为欧阳修时所植,有人说为欧阳修亲手所栽,未见证据。有时,我们愿将美好添加到喜欢的人物身上,不必考证,多了故事而已。也许,青州的槐树,见证了千年的历史,于是有了“山东境内无死槐”之说,古城中心的老槐树就是活标本。
也许,创造了民间名吃的煎包的第一人,一开始就想着流传百世,无以象征,便相中了这棵老槐树,做了品牌的商标,取“不死”之意。据说,这煎包可追溯到明末清初,和青州名臣冯溥有关。据说,从冯溥73岁告老,被康熙帝恩准回乡,建了偶园,便有了煎包。至于人物和煎包的关系,未见史料说起。凡事,凡好事,多找一个旁证,或许是,这煎包要靠近名人,才打得开局面。一切传说,都是那么美好,不干净的东西,对美好都会躲得很远。
向来,我对历史名吃提得起兴趣,总觉得,有历史感的名吃,饱含着沉厚的味道。我相信古人的那些选择和流传。
二
本来投宿青州如家商旅酒店,有早餐送我,但我还是辞掉,直奔老槐树煎包点。
其实,也是微信抖音技术在助兴,本来查查百度,却马上就有青州抖音来袭,跳出两句诗——
古槐映煎包,烟火满青州。
有小字说明,吃老槐树煎包,宜于早餐,三五香喷喷的煎包,一碗滑溜溜的豆腐脑,便开启了一日的幸福生活。还配了表情包,却是老槐树煎包的样子。
哪棵槐树最高大,就往哪儿走,那是店铺的招牌。店铺是两层的古典阁楼,飞檐翘角,不输宫阙。它已经成为游客必来打卡的网红地,摄古槐老影,留名吃古建,与一场古文化相融,不吃到几个煎包,就无法转身离开,离开都是遗憾。
店铺无名,老槐树即名字,门楣上写了“正宗老字号”的金字,擦得很亮,煎包香气氤氲,让这名号添了可嗅的美感。“百年”已经无法交待其历史,让我想起刚刚看见的一个店铺的招牌——尚差90年就是百年老店。青州人的幽默里透着一股可爱的诚实啊!真逗,青州人开店,都奔着百年而去,也透着一股做成经典的心思和干劲。
探头看店内,只有作坊和操作间,师傅们站着低头拌陷包煎包,平底锅滋滋地响着煎包的声儿,一个丰满的早晨,就这样开始活泼起来。门前排着一溜儿小饭桌,小马扎,还有长长的买煎包的队伍。已经罕见排队的盛况了,这里的排队人却是那么耐心,仿佛在等一个千年难得的礼物。吃饭往店门前车多的地方去,已成为我的一个选店习惯了,不必问好不好吃,从众心理在这样的场面准没错。
青州满烟火。这个“满”字写真也传神,满地烟火的痕迹,油浸浸的,明显是早晨清洗了一遍,但青州石铺设的地面还是经不住吃餐人的杂沓。我并无微词,一个生意,曾经以“踏破门槛”为兴隆标志,如今,门槛之外也有痕迹。据说,青州城人,99%的人要吃一顿这煎包。这是多么好的广告,城内煎包城外也香。
成了名吃,价格自然不菲。这是行情见长的理由。但老槐树煎包却永远秉持着老百姓认可的价格。荤馅儿(牛肉)煎包1.5元一个,素馅儿1元一个。一碗可口的豆腐脑1.5元。这五六年未见挂出新牌价,于是赢得了一个“好吃不贵”的美评,这评价没有华丽辞藻,是百姓的街巷俚语。所谓“这碑那碑不如百姓的口碑”,就这样真实可寻。
三
我们听着青州腔的吆喝声,接住窗口递出来的煎包和豆腐脑,看门前已无座位,便在老槐树一侧的台阶蹲着吃起来。一顿饭,两人花不到20块钱,吃着,喊着“物有所值”。心情很佐餐。
身后一位食客轻点我后背,指向他刚刚腾出的空桌,我微笑谢绝。心中一直疑问,他怎么知晓我为游客。他说了一句“青州人不能让游客委屈了”。心思如此缜密,让我十分感动,竟然擎着煎包,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完整一句话。如果说,这棵千年老槐树,代表的是青州古城的历史,那这位不知姓甚名谁的青州人,则是我接住的一张文明名片。
街头小吃,一般给我的印象是脏乱差,但这份古老的小吃,却改变了我的印象。那些吃完饭的食客,起身时早就将碗送至门前的筐子,将筷子和纸包自觉收拾进垃圾桶。这种文明的习惯,已经形成了青州人的素质。
我没有偷窥的习惯,老槐树煎包,一定藏着很多商业机密,有着成熟的制作工艺,我站在门外,看着配料表,盯着作坊,看着一瓢汤淋到煎包上,仿佛是一场淬炼,可能技艺就在这一瓢汤上吧。
据悉,是用腌制的肉类和豆类制汤,配搭鸡汤和十三香,更有秘制,是用香菇等菌类制汤。第二遍汤,则是用葱花炒香后的食用油。据说,这香葱还来自不远的章丘大葱,这是山东的特产。比例不得知,我只能默默记下这些,回家试做我的“胶东煎包”了。
在青州,我待在老槐树煎包的时间足够长,坐下来,看食客流连,听着食客吃着煎包闲聊,感觉这份时光特别珍贵,真正的名品,一定来自生活。一株古槐,是历史的见证,也是青州人的“长青图腾”,很多地方,如果有一棵古树,都要以栅栏圈起来,作为景点,供人观赏。而青州人则是想着怎样将一棵树的历史,变成文化,这是敬畏和成长的意义。多少人在这棵古槐处找到了自己的生活节奏。老槐树,在青州古城,不会变得寂寞而毫无作为,它叙述着千年历史,更开枝散叶,以葱茏的目光看着生活在树下的人们。不断建设的新城,太多的是挤压着一处古建,一株老树的生存空间,而他们敬重一棵古槐,就像敬重古城的祖先。我不知古槐的根在地下绵延多远,但它不朽的根一定有着自己的旋律,波及着古城的时光,也感受着古城人的悲欢离合,以绿色不败的形象,诉说着古城依然繁荣的未来。它的绿冠之下,永远的烟火港湾,烟火,就是古树的养分;煎包,就是一粒粒古槐的叶子。
四
老槐树煎包,在创始人那里,可能是为了维持生活而选择的挣钱方式,但也从此,变成了一城青州人的共同时光记忆。很多东西,因为没有了现代生活的意义就没落了,消失了,但煎包却一直是传统中不可放弃的口味。我认为,天下最喜欢吃包子的城市,一定是青州。不管评选天下几大包子,青州的老槐树煎包一定上榜,因为这份共同口味的记忆,是其他包子无法攀比的,起码历史不够味,兴盛不够规模。
“让我一次爱个够”的歌词,我修改成“让我一次吃个够”。为了好好看古城的偶园,我决定再住一晚,也因为这老槐树煎包的吸引。
本来这老槐树煎包,属于早餐美食,我就要破了这吃法,傍晚,再入青州古城,自东关街进入,直抵门店。
一眼发现,那些可能要进入夜市的摊位前,有人就在吃煎包。其形我认得。包子褶纹就像走了大半圈的针线,煎包呈马蹄形,怪不得在摊前有青州人喊“来10个马蹄”。是啊,青州古城的买卖经济,迅速发展,夜市连着白昼,我仿佛听见另一种“马蹄声声”的行进节奏。
再卖一袋,做晚餐。纸带上印着“清真”的符号。我没有想到宗教,而想到了兰州拉面。曾在兰州吃过特别正宗的拉面,曾问店主何为“清真”,他笑笑说,你选一碗清真面,就选择了仪式。还是不懂,一直记得。
青州是回民的聚居地,在古城的居住者达28000多人,老槐树煎包,一直坚守着“清真”,从不担心有假的。青州也有各种名称的煎包,我去问“刘家”店主,他说他的煎包不是清真。这话需琢磨透,才算懂得饮食之趣,包含着青州人真诚。
回族,毕竟占人口的少数,在汉族占主流的内地城市,那些少数民族饮食品牌,多是外来的,而青州,培育了一个从未间断的名品。所谓的民族融合团结,更需要保持民族特点。如此看,青州是一个多么包容的城市。老槐树煎包能够活下来,是一个奇迹,也是一个必然。老槐树煎包,在一个接近百万人口的青州,能够存在下来,被青州人(主体是汉族)接受,并喜爱,这足以看出民族融合的程度和力量。多元接纳,潜在影响,是一个城市有着共同口味的本质意义。
把老槐树煎包摆在房间的桌上,我才细细欣赏,就像做一场宗教礼仪。发面雪白,若“大如席”的雪花飘;煎包的底儿,焦黄如秋叶,托着一股香气。几百年不变的样子和味道,我有了一种穿越感。
“真”,是煎包的灵魂。无论清真与否。所以,只要是“老槐树”的,可以分南槐和北槐,都必须清真。
我们讲“求真”,避免掉进错误的陷阱。老槐树煎包讲的是“守真”,守住老传统,老工艺,老手艺,老味道,坚守自我。中华民族有着共同的理趣和真理。
很多具有历史性的东西,都不同程度地经过废弃、风化,甚至破坏,我们就需要用“发扬光大”的精神,来修补和传承,而老槐树煎包是一个例外,它一味至今,要感谢“老槐树人”,感谢青州喜欢吃老槐树煎包的人,将“一脉相传”的美好延续下来。在饮食文化的坚守和传承上,青州是个典型。
妻子说我从小就是见了包子、饺子,走不动,不要命,一口一个。我点头。是啊,胃口还好,这份童真依然还在。还能猛吃海喝就是幸福的指标。
妻子又笑我,开起了玩笑说,就为吃两顿煎包来青州?
我说,你不是就为当一回好汉,留几张照片,让我折道开车几百里去长城,站在居庸关、山海关,登上八达岭?
哈哈,彼此彼此!
我想,从此,去青州有一个诗意的目的地,我的导航选择“老槐树”,以慰我的乡愁,(我说的乡愁并非妄言,在唐虞夏商时期,荣成隶属于青州)得到了一份爱不释口的美味——煎包。
2025年10月25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