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奔跑的架子车(散文)
一
80年代以前,老家农村的运输工具,除了生产队的胶轮马车、单轮手推土车,就是几乎家家都有的架子车。架子车结合了胶轮大车与木载轱辘推土车的优点,其钢质的车轴、车轮、轮辐以及可充气的胶质轮胎,配合适中的木质车厢,不仅显著减轻了农民的劳动强度,更大大提升了运输效率。无论是拉庄稼、交公粮,还是运土肥、赶集市,甚至走亲戚时载人载行李、拉牲畜——架子车几乎无所不能。至今,我仍时常想起童年时与兄弟姐妹们一起,拉着架子车奔跑在乡间小路和农田基建工地上的情景。
那时,化肥还不普遍,庄稼生长全靠平日积攒的草木灰、人畜粪便等经掺土壅埋堆积的天然肥料。初春和深秋,是向麦地运肥的重要时节。生产队运肥用的是套着三四头牲口的胶轮马车,而各家各户向自留地运肥的工具,唯有架子车。每到这个时候,按照伯父的安排,两个堂哥带头,我们这些孩子们就拉着一辆或两辆架子车,穿梭于村子与自留地之间。
装好架子车车厢挡板,大家站在堆积如山的肥堆前,你一锨我一锨,很快就将车厢装满。驾车辕的自然是堂哥,只见他钻进车把中间,将系于车帮前端中央的攀绳套上肩膀,两手握住车把,弓腰曲腿,奋力前行。我们年纪小些的,或把住车厢两侧,或抵住车尾,一齐使劲往前推。满载肥料的架子车,就在这前拉后推之中,浩浩荡荡地向地里进发。
从我们家庄院到自留地,路程也就三四里地,除了一段上坡,其他不是平路就是下坡。下坡时,还得将车辕抬起,让装于车后的钢丝橡胶磨带与地面摩擦减速,车子才能平稳运行。
二
用架子车运肥,最费劲的是到地里之后,要将肥料大体等距地倒在麦田各处,以便下一步均匀撒肥。这时的麦地刚刚解冻,不仅松软且泥泞,车走在上面,车轮大部陷于其中,拉起来特别费力。好在大家七手八脚前拉后推,很快就把第一车肥料拉到地方,后拔起车厢后挡板,几人齐心协力抬起车辕,肥料便哗啦啦倾泻在地,一趟运肥任务就此完成。回来时,就由小一点的孩子驾着空车,堂哥他们监护着,一路玩闹着回家。然后,重复着同样的流程。这样来来回回,一座如山般的土肥堆,最多两天就拉完了。
到了夏忙季节,架子车的用处就更大了。顶着炎炎烈日,人们在金色的麦浪中挥镰忙碌一天,大片麦子被割倒,一捆捆立于麦茬地里。天擦黑时,人们便开始将收割的麦子装上架子车,一趟趟拉回碾麦场。我们家自留地到碾麦场的路,虽不远却坑洼不平。每次堂哥都把麦捆摞得很高,并用绳索穿过车帮将麦子捆扎结实,远远望去,俨然一座移动的麦垛。夜幕中,他在前面驾着车辕,我们站在后面使劲推着,既看不到前面拉车的人,也看不见道路。随着“麦垛”左右颠簸,脚下深一脚浅一脚,感觉“麦垛”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却总能有惊无险地抵达。
就这样,一捆捆麦子乘着架子车,在夜幕的笼罩和晚风的吹拂下,很快被转运到碾麦场。等麦子碾打晾晒完毕后,又要将金灿灿的麦粒装进一个个口袋,用架子车拉回家。尤其是夏收后分粮这一天,各家各户的架子车聚集到生产队碾麦场,我们这些孩子们把这些架子车当成玩具,玩着跷跷板、推车坐车等游戏。等轮到谁家分麦子时,谁便离开玩乐的队伍,去帮着家里装麦子、拉麦子,直到场上的最后一辆架子车离开。
三
秋收之际,人们更是拉着架子车天天奔忙于田间地头。一车车苞谷、红薯、洋芋、高粱、谷子、糜子、柿子……一车车粮食果实被运回场院。最后连庄稼秸秆也要用架子车拉回来,垛在院中或麦场边。
最难忘的是农闲时兴修水利、平整土地,架子车成了无可替代的运输主力。每逢寒暑假,我总要跟着大人去生产队劳动。平整土地时,要把高处的土运到低处,让一块凸凹不平的土地变得平整。在没有拉土车、推土机等机械作业的情况下,架子车就成了最佳的运土工具。时至今日,我还清楚记得那些情景。放眼工地,人们三三两两或拉或推着满载黄土的架子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我还参加过筑修大坝和水库的工程,那是在更大更广阔的施工现场,人声鼎沸,推土机轰鸣,更多的是奔流的人潮里,无数支铁锨镢头飞舞,一辆辆架子车轮子飞转,大坝就在这样日夜兼程的鏖战中,逐渐矗立于沟壑与河谷之间。那些大坝,或作为连接深沟两岸的纽带,或作为拦河蓄水的脊梁,至今依然在故乡大地上发挥着作用。
记忆最深刻的,是与大哥拉着架子车翻沟越岭去卖柿子。记得那天天刚蒙蒙亮,我们用架子车拉着昨天精心挑选的柿子,冒着初冬凛冽的寒风,走过半个村子,向着远方苍茫的沟壑走去。那是一条叫作杨家河的河沟,蜿蜒其上的道路复杂曲折,坎坷难行。大哥驾着架子车辕,肩上套着攀绳,在前面拉着,我在后面推着,时而行进于河谷,时而淌过河水,时而攀爬于沟岸,颠颠簸簸走了三个多小时。到一个叫做冯市的集镇时已经快中午了,我已经累到只想坐在地上歇息,但还得忙不迭地招呼在集市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期待着他们能买上几个我们视作珍宝的柿子。尽管一再降价,最终我们还是拉着半架子车没有卖完的柿子回了家。
架子车不仅是最重要的运输工具,也是我们童年时的快乐玩具。一人站车尾扶住车帮,一人在前面压动车把,架子车就变成了跷跷板;我们有时还把两辆车套在一起,在长坡上玩“四轮车”——车辕交叉,大孩子掌舵,众人推车奔跑,然后迅速跳上车,任车子顺坡滑行。风在耳边呼啸,欢笑声、叫喊声洒满田野,那一刻的快乐,犹如坐上了一列真正的火车。
八十年代以后,随着手扶拖拉机、农用三轮车和汽车逐渐进入农村,架子车慢慢退出主导地位,走向式微。然而,那些年我们拉着架子车奔跑在故乡大地上的日子,却始终在我记忆中熠熠生辉。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作品中最令我感动的,就是那种勤劳、朴素和骨子里的善良以及苦中作乐的精神风貌。好文共赏,力荐赏读。点赞佳作,问候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