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一边，每天都会有几个农家小贩在兜售自己家的青菜。他们面前也就几样时令小菜，种类不多，也就两三颗大白菜，一小堆紫色豆角，两个窝瓜，几根歪扭扭的黄瓜……
　　 卖菜人的秤是那种手拎的简单秤，卖菜人穿着朴素，历经风霜的脸，也都有一大把年纪了。从他们渴望路人买他们菜的神态看，可想而知他们的家里的生活也不是太富裕。看见他们我会想起那年我在东北住那年，我和大娘去集上卖自家大棚菜的往事。
　　 那年大爷退伍回来，领来了已经领了证的大娘。奶奶第一眼看见大娘就说：“我不喜欢你！但我儿子已经把你领回来了，你俩也有了合法手续，我只能认了。看你五大三粗的，你肯定有一把子力气。你除了力气之外，有啥一技之长吗？”后来奶奶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老何家不养闲人！”
　　 大娘告诉奶奶，她会种菜。奶奶说，庄稼人必须会种菜，这就不必说了。大娘说，她有经营大棚的经验。奶奶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呀，一听可乐了。因为谁都知道东北冷，奶奶早就想弄个大棚呢，这样各个季节都能吃上青菜，可是她没这方面的经验，一直犹豫着。这回师傅来了，奶奶的褶子里挤成了黄菊花。
　　 大娘种菜经营大棚确实有一套，没过多久家里的大棚就鼓捣起来了。而且大棚里的青菜长势喜人，自己家吃不了的大娘会骑上脚踏板车拉着去集上卖。我喜欢大娘，大娘也会哄人，每次卖菜我会跟着去，菜没等卖呢，大娘先给我买一个棒棒糖，我坐在马扎上吃，还会帮大娘吆喝着。别看大娘人长得大大方方的，但她太过于腼腆，来到集上，她喜欢把车停到道边犄角旮旯，把菜一样样摆在面前，蹲在地上，低着头也不说话。我问她，咋不去明面上卖呀？那样菜还卖的快。但大娘说，来街市上卖菜做买卖的人多有固定的地方，如果我们占据了他们位置那样就抢了人家的生意了，我们可不能做这样不道德不仗义的事。大娘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呐，把自己活成一颗踏实实的白菜，总有人会闻见泥土里的香的。”
　　 大娘的普通话不好，每次来集上卖菜她从来不吆喝，她说如果她吆喝了别人就不买她菜了。“为啥呢？”我问她。她说，她怕东北人知道她是外地人就不买她的菜了。
　　 其实大娘的担心是多余的，东北人对于本地人亲对于外地人也好，他们只认菜不计较你是哪的。大娘拿到集上的菜新鲜，卖的价钱便宜，所以我们的菜很受欢迎。即使我们每次去都会躲在犄角旮旯，时间久了，也会有人找到我们买我家的菜。
　　 大娘每次出来卖菜会带一个小本，哪种菜卖多少钱，从家拿来多少卖出去多少，她都会一笔笔的记得清清楚楚的。回到家会把本子连同挣的钱都交给奶奶，从不留一分钱。那时我们家奶奶负责管账，每月谁家应该交多少钱，她都会有个规定。而对于大娘，她也规定了具体数目，但大娘从不按套路出牌，多数把钱都交给奶奶。大娘说：“我吃住在家里，大棚的一些种子，肥料都得花钱买，我只负责种个菜而已，所以卖菜钱理应交给妈管理，我留钱也没用。”
　　 后来我们经常去集上卖菜，也和集上的人一些小商小贩熟悉了。他们也知道了大娘是马翠花的儿媳妇。他们对于我奶奶可是敬仰的，奶奶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做买卖的人，和一些老买卖人关系处得也不错，而且奶奶这人也属于善良讲诚信人，口碑一直很好，也属于个响当当的人物。所以，我们每次去了集上，他们都会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还会腾出好一点的地势给我们让出来。但大娘也都是客气地谢绝了。我们的菜摊从来都是和一些外地来的临时做买卖的人一样，一块空地铺上一块塑料布，把青菜摆在面前，然后大娘和我蹲在面前，只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的菜……
　　 后来，就连那些常摆摊的商贩也被大娘的朴实打动了，有时还会主动帮我们招呼客人。他们笑着说：“这娘俩，实诚得像自家地里长的菜一样，水灵灵的，不掺假！”
　　 渐渐地，大娘的话也多了些，偶尔会和邻摊聊聊种菜的事，脸上也多了笑容。我发现，真诚就像种子，只要埋进土里，哪怕沉默也能生根发芽。而那些曾被我们让出位置的摊主，后来竟成了帮我们留菜、传口碑的熟人。
　　 一年后，由于父亲工作的调动，我们一家来承德了。临走那晚，奶奶从红木箱子里掏出大娘那本密密麻麻的账本，突然把她的手一握：“大儿媳呀！从下个月起，卖菜的钱你留着。这个家，你早就是顶梁柱了。”大娘愣了一下，眼圈微微红了。
　　 如今在地铁口看到那些卖菜老人，我总会想起大娘的话：“人呐，把自己活成一颗踏实实的白菜，总有人会闻见泥土里的香。”原来世间最暖的生意经，从来不是占了好位置，而是守住了人心那片最肥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