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站在秋天的原野上(散文)
踩着柔软的泥土,扛起沉寂了好久的锄头,迎着绚丽的阳光,走向田头,此时的自己,就是一个个普通本分的老农,没有刻意修饰造作,更不用什么明星来客串。
而周围草木庄稼卸下一世繁华,晶莹和辉煌,迈向了一生最灿烂最壮丽的时刻。白杨,浓绿的叶片晕染上了金黄和红色。它们向着阳光,向着秋风,向着走近的人们挥舞致意,就像一个由中年走向暮年的庄稼人,如我和像我一样摩挲着花白头发的人。这不是一种逝去青春的悲凉,而是一种人生的豁达,明朗和释然。
站在田头,站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能把自己当成一株白杨,一棵小草,或许卸下俗世的羁绊,走向另一种境界。陶渊明从官场走向南山,走向田野,是人格的升华,是从追名逐利到自我性情为主的转化,那里是他的另一种人生巅峰。而我抬头仰视的时候,才发现我们所处的是大自然同一个大舞台,只不过他是一个名人,而我是一粒尘沙,并且是一个别人谁也不会太在意的尘沙。
挥别站在云端的名人,我眼前的那一排排大树在渐行渐远,就像老子,孔子,屈原远去的身影。在中原大地,在古往今来的所有典籍中,他们的身影就是崇山峻岭,就像一望无际的文字中的巨大投影。而我眼前的土地,他们的身体可能没有到来过,可思想的翅膀却早已经煽动过眼前的尘埃。尘埃落地,转化成了思想和文字,停留在合上的书页上。书的一端是罗梭的《瓦尔登湖》,那里透着异国他乡泠泠水汽,另一段是李娟的《我的阿勒泰》,成群的牛羊在茫茫的大草原上奔驰,在豪迈狂野间封顶一个精神家园。守护在归去来兮辞的沉静里,守候在东篱下,在飘然的山岚中,看到的挥锄的老头,是不是就是前世的自己呢?
他家的南山之豆应该成熟了,在我来地里的路上,就已看到了被收割了的大豆。收割的人无论是谁,他们对土地的情感都是真挚的,在收割丰收果实时都是热血沸腾的,不同的是一个兼具文化人格,在收割它的时候将无限的想象力和人文思想融入其中,而另一个就是纯粹的以实用价值为基础,思想就在土地庄稼前盘旋,纯粹得如同一泓秋水。
豆子收完,主人走了,剩下光秃秃的茬口伸向天空,还有皱巴巴的叶片,叶片的脉络和叶片躺在豆垄间。绿色消失了,变成了灰褐色的蚂蚱缓缓登上叶片,黄色的眼睛环顾四方,刚刚改变了的环境让它有些不适应。而身体修长的同类,已经煽动不起透明的翅膀,就像人们所说的秋后的蚂蚱。盛行一夏的盛世情怀,早已被它们的绿色情愫消耗殆尽。它们与绿色同在,与盛夏共进退,而自己是秋的粉丝,还要在空旷的原野中等待秋菊的盛开。从畅然一夏的潇洒到置身秋高气爽的转身,它们也在用一生书写着自己的生命乐章。
它们身体瘦小,形态短小,与秋虫和刀郎纵情秋原,或放声高歌,或俯首吟唱,用特有的音节和旋律,把壮丽的秋天揽入怀里,把秋风的鸣响当成一场音乐会,用心灵去感知一个另外世界的美好。
匆匆走过它们的身边,我不是看客,更不是旅游者,我倒幻想着融入它们的角色。然而,高傲的蛐蛐只在我的脚面停留一刻就飞走了,细长的触须左右摇摆,目光锐利,审视我就像审视一棵玉米或者一撮花生。或许我不是它们心中最倾情的角色。我淡然一笑,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相信,秋天不只属于你们,也属于我。我有自己的地块,自己的庄稼和需要自己干的活。不会像它们那样把庄稼地当成丛林,把草丛当成天堂,把天上的飞鸟当做神灵。我会用双手去创造,去实现自己真正的价值。
经历了几次低温,老天又来了一个剧情大反转。气温猛然冲上了三十来度。我穿着背心还感觉热,真想冲一下凉水澡,找一点盛夏的意味。“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感觉不是一两次了,对于这样的承受力还是有的。我家的地块种的玉米,边上硕大的热草片子恣意生长,像一个没有节制的思想横冲直撞,以至于地里的玉米西边两根垄的底部成了野草攀附的对象。高大的玉米昂首向天,就像一排排面向苍穹的勇士,等待日月的检验。他是我们的骄傲和自豪,也是我们用血汗创造的生命的奇观。他们的威武,血性,犹如迈步在岁月洪流中的自己。尤其是横挎腰间的果实,承载着我们的梦幻,期待和憧憬。
蓬蓬松松的薅草,绵延成了柔软的波浪,向四周延展,直击你的三观。草的丰美,柔嫩,在文字与作品中的娇柔被塑造成了美的代表。横穿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在枯荣之间,我们看到的是它生命的顽强和坚韧。然而,我的到来有其它使命,要来要剪除它们,让土地的庄稼独自享受土地的营养,让它们最后通向丰收的最后几里路走得更加顺畅。
归根结底,我走不出一个庄稼人的羁绊,思想和认知到达不了文人墨客的潇洒,苏舜钦,黄庭坚提起笔墨时对天涯芳草的眷恋和珍爱。我的天涯在这里,在玉米,花生,大豆交错生长的成熟的时节里。没有背起行囊告别家乡的悲凉,鸿雁腾起翅膀高飞的时候,我的目光却在自己关切的土地上徘徊。“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的诗句挂在云角上,我抬头仰望,那里有唐代诗人的魂魄链接起来的绚丽和精彩。可那里的秋天更适合他们逃离家乡思念家乡的浪漫情怀。#
而今,当我的目光落在畦垄上,壕沟里,才发现脱落了时代帐幔的原野,竟然让我们与天涯芳草的距离拉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几百公里的距离也就是在几个小时的车程之内。因此,我们心中的天涯仿佛成了咫尺之遥。而历史呢?四季呢?在时间跨越与纵横的连体中,似乎还在保持着原来的距离。
我挥舞起锄头,学着古人的样子除草,不管是陶彭泽,还是草堂前忙碌的杜甫,还是提笔刻画完农民的李绅,我们面对草伸出的锄头是不是同样的动作,而引出一串串同样深刻而警醒的诗句呢?我环顾四周,没有谁来关注我,也没有谁真的愿意和我一样,在挥起锄头的时候思想在古往今来中穿梭。于是,我从许多萦绕在身边的思绪中解脱出来,全部过滤出去,清澈得像一湾清水。
草被连根根除,抖落将它们翻转过来,密密麻麻的根须抖落了泥土,朝向天空。红绿相间的叶片闪耀着秋的光晕,静静地平躺着,就像一个入睡的孩子,不清楚也不去想即将到来的命运是什么!或许他们生命的肉体的陨落尚需时日,可它们的心是安宁的,淡然的。他们心中的秋天是永恒的。即使肉体会消亡,可属于自己的那份辉煌和荣耀大地会铭记的。
我的锄头抬起,落下,落下又抬起,我周围的玉米,香菜和不远处的茄子相约在一起。蓝天白云下,我用虔诚的祈祷和祝福为秋风中的每一个生命加油打气,包括我锄头下连根拔起的热草吗?我的心猛然一震。思绪,继续在旷野间奔流,在无穷无尽的生命的喜怒哀乐间穿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