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回故乡(散文)
一
阔别了十多年之后,我又一次踏上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登沙河镇,我回来了,漂泊多年的游子,回来了。这种激动,我第一次这么强烈,心都要跳出胸口了。我明白,单凭这份感情,故乡也会激动的,故乡懂得我。
老旧的汽车站,依稀还有当年的样子。只是那紧闭废弃的汽车站大门里,早已没有了往昔红白相间的吭哧吭哧跑路的汽车,代替的是满园丛生的杂草,对面的部队大院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只是更高大庄严了,当年大门上面归队的牌匾都是父亲做的,我努力回忆着细节,想着这份荣耀。
我徐徐前行,走向了那条笔直修长的主街道——正阳街,街的最南边就是我家,我从北向南依次徐行,北面街还是那条老街,而两旁的房子已经焕然一新。当年北街这儿有一家油条坊,冬日的早晨,天蒙蒙亮,我穿过长长的街,来这里排长队买油条,此刻想起那一幕,就像昨天。朴实、平凡,黑白,却带着一丝温暖的光芒。我的鼻子深嗅一下,试图闻出当年的那个味。
顺着笔直修长的路往南走,越走古旧的气息越浓,南边路侧的老房屋很多都没有变,显得更加沧桑。我看到供销社商店了。45年前,我6岁,站在商店中央,为售货员叔叔阿姨们唱《军港之夜》,唱《外婆的澎湖湾》,唱一首叔叔阿姨们就给我一张心爱的烟纸牌(那时候我爱打眼纸牌),有模有样,那个情境又浮现脑海,45年,就这么一晃而过,像一列时光中默默前行的绿皮火车,慢慢地带我们穿过童年、少年、青年……
时光不能挽留得住,再怎么虔诚,时光都不理会,我不埋怨时光的无情,因为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我要求时光随我心情和愿望而停留,我当作文学的情怀吧,时光不会怪我念旧怀旧。
二
越往南走,房子越复古,还是原来的老房子,有的是老旧红色石墙,有的是红色砖墙,墙上满满地留着岁月斑驳的印痕。
啊,童年的街道,我回来了。历尽了半个世纪的沧桑,我回来了。
我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想要留住逝去的时光。这种滋味,并不伤感,因为快乐的童年,可以在某一刻被唤回,哪怕它马上失去,我背景有这样一次踏访。
走到这条路的最南端,我家这儿,我惆怅了,家没有了,只剩下一堵光秃秃的墙,家对面的火车站和站前广场也没有了,都没有了,没有了!我站在晚秋的风里,看着这幡然一新的一幕幕,心里涌起一股难隐的忧伤和失落。我的老房子没有了,只能留在不老的记忆里了。心中一杯酒,敬给故居,敬给岁月。时代的变化,这些年足够快捷的,如果我还在这里,时代会把我重新放在一个最好的地方。
正阳街承载着我童年的脚步,而街边的电影院,更是藏着我无数珍贵的回忆。我顺着熟悉的红墙相间的胡同走,走到了老镇的电影院。斑驳陈旧的电影院,早已废弃,我看着它在晚秋的风里苍老的身影,童年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想起四五岁时,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一起坐在电影院的台阶这照相,一个个幼小的身影,憨态可掬,玲珑可爱。我坐在台阶这头,大哥坐在那头,我没有看镜头,而是望向大哥,那一瞬间,师傅按下了快门,让这一幕永远定格在黑白苍老的照片里。如果大哥和我一起重新出现在这里,会是怎样?
三
想起了在这陈旧的电影院看电影的情景。那个童年的自己,又回到了我的心中。模糊而又清晰,懵懂而又纯真,像一条黄手帕,在岁月的风里飘摇。我拉住手帕的一角,迎风奔跑,大哥是否来追我?
电影院的旁边便是我的母校,登沙河镇中心小学。巍峨的大楼,醒目的牌匾,我童年时的母校不是这样,是一排排土旧的平房,七十年代的人应该都有印象,那学校里藏着我们的欢声笑语,童真无邪,朗朗书声,可爱的模样,课间的玩耍,一幕幕,一幕幕……
再穷也不能穷了学校。这是多年前的口号,也许是这句口号的推动,改变了校貌。真令我感慨而高兴。
母亲是这所学校的老师,父母离异之后,我和母亲一时没有地方住,住在了学校办公室,睡在硬硬的办公桌上。我清楚记得,一个深秋的夜里,母亲出去办事,只剩下我,偌大的学校和办公室,只剩下一个幼小的我。当时真的有些害怕,我点着灯,紧张得看着钟,9点、10点、11点……紧张的我焦急地等待母亲归来,后来等我有点睡意时,终于等到了母亲,那一刻我看看钟,已过了12点。有些事不需要时时想起,可是永远也无法忘记!
千万不要打碎一个童年的家庭啊。我无法表达恨意,只能喊出我内心的话。
后来学校为我们盖了两间房子。寒冷的11月,墙还没有干就搬进去了,给我和母亲冻得牙磕牙,永远难忘!此刻,我睁大眼睛到处寻找那房子,可是找不到了,也是,45年了,连学校都拆了,又何况这一套陈年的小屋。这都是过去,是苦难的曾经,为什么要留下呢?留下可能就是伤感,伤感我不喜欢,放走吧。
我往回走,经过电影院,一步三回头地凝望它,凝望一个世纪流逝的痕迹,告别斑斓的童年岁月。一股温热在心里缓缓地升起,老电影院,老朋友,我走了,他年之后,我还会来看你的。看你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的脚步在故乡熟悉的街道上穿行,像踩着自己童年的身影,我又生怕把好不容易拾起的童年影像踏碎。我进了一家面馆,要了一碗香香的喜来面,静静地吃着吃着,眼睛湿润了,泪水滴入了碗里,就像我,漂泊的游子,滴入了家乡。
我站在正阳街马路的中央,请一位路人帮我照相,我的身影,永远定格在了故乡的街道上……
“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就当我从来不曾远离……”
轻轻地,徐志摩用过这个词语,我和他的“轻轻地”有所不同。我怕故乡被打扰,我不想让故乡知道我回来了,因为我没有带什么礼物,只带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