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迟到的正义(小说)
第一章
“大妞儿,先把麻袋撂猪圈上头,不急着喂猪,赶紧把窗户玻璃擦擦,明儿个一早居委会要来查卫生。还有那张桌子,也得拿抹布抹一抹。瞧瞧人家白静姐姐家,啥时候都收拾得利利索索。我养了这么些闺女,就没一个知道讲究的!”顾妞妞的母亲一边在灶台前忙活,一边絮絮叨叨。
“知道啦妈,您就别念经了,我这就擦。”顾妞妞不耐烦地应着,母亲的唠叨暂时停了。她找来脸盆和抹布,兑上水,站在凳子上开始擦玻璃。
母亲正在蒸馒头和金银卷,锅盖一掀,白茫茫的热气直往上冒。她一边往外捡馒头,一边“嘶嘶”地吹着气——刚出笼的馒头烫手得很。
不一会儿,母亲擦擦手走过来,伸手在玻璃上抹了一把,顿时皱起眉头:“你看看!这擦的是个啥?养你这么大,连块玻璃都擦不干净!四个角都是灰,窗棱子上还沾着泥点子!”
“我还没擦完呢您就检查,”顾妞妞嘟囔着,“您要求也太高了。”
“不是我要求高,明天检查不过关,还得返工!”母亲提高嗓门。
“谁嫌不干净谁来擦呗。”顾妞妞顶了一句。
母亲顿时火了,抄起擀面杖冲过来:“你再顶一句试试?我让你顶嘴……”擀面杖举得老高,却迟迟没有落下。
“顾婶,您别生气,我来帮她擦。”一个甜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顾妞妞回头一看,眼睛亮了——是邻居白静姐姐。白静在工人俱乐部当播音员,细高个儿,瓜子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两条又黑又长的大辫子在腰间轻轻摆动。顾妞妞常想,等自己长到十八岁,能不能也像白静姐姐这样好看?这么一想,脸上就发热。
“大姐,你不是要上班吗?别迟到了,我自己慢慢擦就行。”顾妞妞不好意思地说。
“还早呢,来得及。我教你咋擦得干净。去拿点洗衣粉来。”白静笑着说。
“洗衣粉?擦玻璃要洗衣粉干啥?”顾妞妞不解。
“厨房的玻璃沾了油污,用洗衣粉才能擦干净。”白静把洗衣粉倒进盆里,兑上清水,把抹布洗得干干净净。先用湿抹布仔细擦过玻璃和窗棱,再用干抹布擦干。不一会儿,两扇窗户就亮堂堂的了。
“呀!白静姐擦得真干净,跟没有玻璃似的!”顾妞妞惊叹。
白静抿嘴一笑:“可不是嘛。干净的玻璃就是这样:看着没有,摸摸又有,是冰不化,是水不流。”
小妹不知从哪蹦出来,拍手叫道:“大姐,我知道!这是玻璃的谜面!”
白静“咯咯”笑起来,声音像铜铃般清脆。
“大姐,你真好看,声音好听,人也好看。”小妹羡慕地说。这话正是顾妞妞想说的,可她没好意思开口。
“小小年纪就会夸人啦?”白静用食指轻轻刮了下小妹的鼻子。小妹笑着跑开了。白静忽然叹了口气:“好看有什么用?还不如丑点……”
顾妞妞愣住了——长得好看还不好吗?
母亲客气地招呼:“白静,吃个馒头吧?”
白静摇摇头:“不了顾婶,该上班了。唉,又该上班了。”她拎起随身的小包走了。顾妞妞望着她辫子一甩一甩的背影,心里莫名发沉——白静姐姐好像并不开心。
晚饭后,弟弟妹妹都睡下了。顾妞妞开始写作文,题目是“我的XX”。写谁好呢?爸爸妈妈都写过了,弟弟妹妹又没什么可写的。忽然,她灵光一现——就写白静姐姐!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字写得伸胳膊拉腿的,却格外流畅。
第二天白静又来了,红着脸对顾妞妞说:“妞妞,想求你个事。”顾妞妞爽快地说:“姐你说,能办到的我一定办。”
白静低声说:“我想买点你家的土豆。”说完又急忙补充:“这事本该问顾婶的,可我……算了,要是为难就当我没说。”
顾妞妞笑了:“我当什么事呢!土豆我做主,你先拿去吃,钱不急。”说着从墙角拎出一袋土豆。
“有秤吗?称称重,我按自由市场的价给钱。”白静坚持。
“啥钱不钱的,我爸种的土豆多得是,送你们吃也行。”顾妞妞边说边称重,“五十二斤,算五十斤吧。”
白静掏出钱:“自由市场五毛一斤,给你二十五块。”
“粮店才卖四毛,二十就够了。”两人推来推去。
这时顾妞妞的母亲拿着鞋底子从外面回来——她常去邻居家纳鞋底,麻绳用完了就回来取。
顾妞妞解释说:“妈,白静姐家没粮了,想买点土豆。”
白静不好意思地说:“顾婶,老麻烦你们。”
母亲摆摆手:“远亲不如近邻,你常帮我家打扫卫生呢。瞧你擦的玻璃,那个……怎么说来着?”
“窗明几净!”顾妞妞抢着说。
“对,就是这个词!咱家没啥值钱的,就土豆多,拿去吃吧,提啥钱不钱的。”
白静悄悄拉了下顾妞妞的衣角:“妞妞,以后别用那个词,我听着不舒服,反胃。”
“为啥?这不是好词吗?”
“不是词不好,是爱说这词的人让我恶心。哦,不是说你。”白静顿了顿,把钱塞过来,“这是土豆钱,收着。”
顾妞妞推辞不过,抽了两张十块的:“就按粮店价吧。”把剩下的还了回去。
接着,顾妞妞从灶膛里掏出两个烤土豆,塞给白静。她家缺钱,但不缺土豆。不过不敢拿到自由市场卖——爸爸是工人,那么做会被说成“搞资本主义”,要开除的。白静正是看中这点才来买土豆的。顾妞妞觉得这是在帮家里挣钱,自己已经能当家了。
第二章
深秋时节,顾妞妞和几个女孩在跳皮筋。白杨树叶落了一地,几个小男孩在玩拉树根的游戏。一个小男孩嚷着:“姐姐,回家吧,不玩了。”
顾妞妞停下皮筋:“再玩会儿,等姐姐跳完这一级。”
“不嘛,现在就要回家!”小男孩粘着她。
顾妞妞眼睛一亮:“小弟,看,白静姐姐来了!咱们去看看她干啥?”
白静朝这边走来。一个跳皮筋的女孩喊道:“大姐,你要上班吗?带我去俱乐部看电影吧!”
白静神色黯然:“白梅,回家吧,妈正找你呢。这二十五块三毛钱给妈,你可以花三毛买根牛奶冰棍。这件羊毛衫你留着,过两年就能穿了。我上班去了。”
白梅困惑地问:“姐,你为啥不自己给妈?”
“听话,姐赶时间。说不定……”白静欲言又止。
顾妞妞察觉不对:“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
白静勉强笑笑:“没事,可能要出趟远门,领导让我去南方出差,我还没决定去不去。你先别跟我妈说,我考虑考虑。好了,都回家吧。”
她把钱和羊毛衫塞给白梅,匆匆走了。
“大妞——小刚——回家吃饭!”母亲的喊声传来,顾妞妞赶紧拉着弟弟往家跑。白梅挥手:“妞妞再见!”
“再见!”顾妞妞心里隐隐不安,却来不及细想。
深夜,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顾家。
父亲顾世达披衣开门,竟是白静的父亲白雪峰。他急声道:“老顾,快帮帮忙,我大闺女白静不见了!”
“白静不见了?”顾妞妞心里咯噔一下。
“单位来说她没上班,家里也没有。白梅亲眼见她走的,临走还给了钱和羊毛衫。”白雪峰语无伦次。
顾妞妞插话:“大伯,我也看见她了,就觉得她不对劲。该去霸王河、老虎山找找。她说过领导杜竹仁是色狼,老对她动手动脚,是不是他欺负了白静姐……”
顾世达穿上外套出门帮忙寻人。母亲睡不着了,对顾妞妞说起一件事:有一次白静在俱乐部擦玻璃,天热只穿件衬衣,杜竹仁从后面抱住她,被男播音员孙勇刚看见,两人打了一架。最后母亲叮嘱:“妞妞,你长大了,该懂事了。除了爸爸,别的男人对你好都可能不怀好意,一定要当心,不能让他们碰你身子。”
“妈,我知道。我可不像白静姐那么好欺负,谁敢欺负我,我宁可当杀人犯也不当受害者。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相信白静姐是清白的。她肯定不是跟人跑了,很可能是自杀了。那个杜竹仁老夸她\\\\\\\'窗明几净\\\\\\\',害得她一听这个词就反胃。”
母亲赶紧捂住她的嘴:“别瞎说!”顾妞妞不再吭声,钻进被窝装睡。黑暗中,母女各怀心事,一夜无眠。天亮后,顾世达回来了,坐在小凳上闷头抽烟。母亲问:“没找到?”
“十几个人把城里翻遍了,霸王河、老虎山、小树林、小河沟都找了,没有。车站也问过了,报警了!凶多吉少!”父亲重重叹气。
“是不是寻短见了?”
“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为啥?长得太好看,美女招灾。都说她和杜……”顾世达打断:“别说了!管好自家闺女吧。”
“吃争气,穿争气,养儿女不争气。谁知道会摊上啥样的孩子。”母亲叹息。
顾妞妞忍不住说:“爸妈,我相信白静姐是清白的。她要是真出事了,一定是被冤枉的。”
父母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第二天,父亲又帮忙找了一天。
第三天,顾妞妞跟着贴寻人启事,贴满了大街小巷。
第四天,白雪峰心脏病发作住院,他妻子也病倒在床。
工人俱乐部只剩一个男播音员,他播送了寻人启事。
夜晚,月光如雪。顾妞妞想起白静说过:“妞妞,我真佩服你,像男孩子一样敢骂敢打。你要是工作了,肯定没人敢欺负你。”
“白静姐,你这样的性格不好吗?温柔文静,又会做针线,谁娶了你才是福气呢。”顾妞妞当时这样回答。
白静听了却哭了:“哪个男人会真心娶我?他们只想玩玩。”
顾妞妞不明白“玩玩”是什么意思,街上批斗流氓时说“玩弄女性”,她问过妈妈,妈妈说长大了就知道了;问白静,白静说:“你真干净,别问这些脏事,特别是别问男人,会后悔的。”
如今白静失踪了,人们窃窃私语。连母亲都说和“裤腰带以下”有关。顾妞妞不信白静会做见不得人的事,她想找到白静,问问女人该怎么活。
这几天上课老走神,她写白静的作文被老师当范文念了,还贴在教室后面展览。她在作文里写:“白静姐姐是个文静温柔有文化的好姐姐,常帮我家打扫卫生,总是窗明几净。”她觉得这个词真好,说明白静的灵魂和她的卫生一样干净。可现在白静讨厌这个词,难道这个词和她失踪有关?
想着想着,顾妞妞睡着了。梦中,白静披头散发站在床前:“妞妞,快让你爸到井里捞我,我的尸体快臭了,后悔跳井,把水都弄脏了。”
顾妞妞使劲睁眼,看见白静嘴角有血:“你跳了哪口井?怎么来我家了?”
“我已经死了,魂来找你。快想办法捞我!”白静的身影渐渐模糊。
顾妞妞猛地坐起,原来是个噩梦。她对父亲说:“爸,我梦见白静姐了,她说她在井里。”
天刚亮,白雪峰和顾世达就带人查遍了小城所有的井,一无所获。
第三章
一夜大雪,东郊苗圃的水管冻住了。大家向赵主任反映,赵主任说:“不是有口井吗?去井里打水。”
小李和小王两个姑娘拿着水桶扁担,扫开井边积雪,把水桶系在辘轳上往下放。突然“咣”的一声,水桶撞上什么东西。“井里有东西!”小李叫道。她们摇上水桶,趴在井沿往下看。
小李尖叫一声往回跑,小王也跟着跑。小李告诉赵主任:“井里有双脚,肯定是个死人!”
赵主任不信,亲自去看,果然看见井里倒立着一个人。他赶紧回办公室报警,派两个男职工保护现场。
不一会儿,公安局和消防队的车都来了。消防队员抽干井水,警察把尸体捞上来——是个梳着长辫子的姑娘,穿着劳动布工作服,光着脚,裤子紧裹着发胀的身体。看来死了有些日子了。
警长下令:“带回局里解剖。”
一个警察问:“要不要让报失踪的人家来认尸?”
“当然要,马上联系。”
两小时后,在公安局停尸间,白雪峰和妻子哭得死去活来——正是他们的大女儿白静。
警察把他们扶到接待室,警长说:“表面看像是自杀,但不能排除他杀。我们建议解剖查清死因。”
白雪峰同意了:“请你们一定要查出真相,我女儿不会自杀的,她那么温柔懂事……”
警长问:“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老两口摇头,他们完全想不通女儿为什么寻短见。
三天后,警察来到白家告知解剖结果:“白静是自杀,已经怀孕四个月。应该是为未婚先孕想不开。”
白雪峰傻了,他妻子的哭声戛然而止。那些风言风语竟是真的!女儿未婚先孕自杀,丢尽了全家人的脸!
风雪夜,顾世达和几个邻居帮白雪峰悄悄埋葬了白静。薄薄的小棺材放在架子车上,默默拉到霸王河畔下葬。没有人哭,没有人说话,每个人心里都在叹息: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顾妞妞对母亲说:“白静姐和她擦的玻璃一样,是窗明几净的。她不脏,她是冤枉的。总有一天会还她清白!”
母亲喝道:“别说了!公安局都没证据证明她清白,她爹妈也不能!未婚怀孕就是丢人!她自杀说明还有志气,不能清清白白地活,宁可死!”
“也许她是被强奸的呢?”
“闭嘴!你知道啥?被谁强奸?强奸一次就能怀上?多次那还叫强奸吗?再胡说八道,小心惹祸上身!”母亲抄起笤帚狠狠打她,“打死你这个跳井鬼!让你胡说!”
东寨村原有一处军营故名东寨。
我70岁时第一次到东寨,在加咀家看到家谱,家谱r记载明朝初年我们先祖被从山西大槐树移民河北,后又移民广饶东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