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久违了,内蒙古的酱牛肉(散文)
久违了,内蒙古的酱牛肉
文/张凤英
1
双脚离开内蒙古的大地到现在,已经有半个世纪余了,可我这心里头始终惦念着一口滋味——咱们内蒙古的酱牛肉。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也尝过不少地方的酱牛肉,可总觉得差着点儿意思。每到夜深人静,那股醇厚的肉香就会在记忆里苏醒,牵引着我的思绪回到那片辽阔的大草原。
今年秋天刚刚来到的时候,忽然收到一个沉甸甸的快递。拆开层层包装,五袋真空包装的酱牛肉赫然眼前——是呼和浩特的厂家出的。我愣在原地,手指不由自主地抚过包装上“内蒙古”三个字,眼圈就热了。
连忙净了手,小心翼翼地剪开包装。就在那一瞬间,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香气直冲而来——那是草原黄牛特有的醇厚肉香,混杂着多年陈酱的复合滋味,像一把钥匙,啪嗒一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我的思绪一下子飘回了锡林郭勒大草原。那年我十八岁,刚到兵团。广袤的草原望不到边,湛蓝的天空低得仿佛伸手就能够着。我们连队有自己的牛群,散养在草原上,吃的是天然牧草,喝的是清冽泉水。
每逢过年过节,连队就会宰牛。那可是我们最盼望的日子。天还没亮,炊事班就忙活开了。大块的牛腱子肉先要在清水里泡上两个时辰,泡出血水。然后下到老汤锅里——那锅老汤可是连队的宝贝,不知传了多少年,深褐色的汤汁永远在锅里咕嘟着,各种香料的味道都熬进了汤里。
炊事班长是个内蒙古汉子,名字叫巴图。巴图做酱牛肉有独门秘方:一定要选用四岁左右的草原牛,前腿的腱子肉最是讲究。他说:“这牛肉啊,就跟人一样,在草原上跑得多的,肉才够劲道。”酱料要用草原上产的黄芥末,配上山西的老陈醋,再加上八角、桂皮、香叶,最后还要撒一把草原上的野山椒。
慢火要炖上整整四个钟头。那香气啊,能从炊事班一直飘到我们干活的地里,惹得大家干活都心不在焉,不停地咽口水。肉炖到筷子能轻松插透,但还不散不烂,捞出来晾凉,切成薄片,肉丝分明,中间带着透明的筋,像琥珀似的。
开饭的军号一响,我们即刻就排好了队。受到这顿酱牛肉的诱惑,我们都特别卖力地唱歌,《打靶归来》唱得震天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更是唱出了一股子豪迈劲儿。歌声越响亮,炊事班给我们打的肉就越多——这是巴图立下的规矩:“干活不出力,吃肉没力气;唱歌没精神,吃饭不天香。”
那时的馒头和酱牛肉都是不限量的。我们这些年轻人,正长身体,又天天干重活,饭量都大得惊人。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班的小王一口气吃了八个馒头,就着整整一饭盒的酱牛肉。他边吃边说:“这牛肉真是香到骨子里去了,吃了它,明天能多扛二十袋麦子!”
说来也怪,在内蒙古那一年,我的体重增加了二十斤,个子还蹿高了十公分。等到我考上大学回家看望母亲的时候,母亲见着我,摸着我的胳膊直说:“壮实了,壮实了,感谢兵团锻炼了我们的闺女。”
2
我仔细地把酱牛肉切成薄片,每一片都带着透明的筋络,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肉质紧实却不柴,纹理分明,看得出是上好的牛腱子肉。装盘的时候,我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除了酱牛肉,我还特意做了莜面鱼鱼——这是当年在内蒙古常吃的主食。烫好的莜面在手里搓成小鱼儿的形状,上锅蒸熟,配上羊肉臊子,那叫一个香。又切了一盘羊肝,另一位山东文友寄来的德州扒鸡,都一并摆上桌,一桌子美食还十分丰盛。
红葡萄酒在杯子里荡漾,我们举杯相庆。文友尝了一片酱牛肉,连连称赞:“这牛肉确实不一样,香气醇厚,越嚼越香。”我们一边吃,一边聊起了文学,聊起了各自在各地的见闻。不知不觉,一瓶红酒见了底,我们都有些微醺。
文友临走时,我把剩下的莜面鱼鱼半成品给她装好,仔细嘱咐了做法:“回家用羊肉汤一煮,撒点香菜,你母亲一定爱吃。”
送走文友我兴奋地坐在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写下了一个关于草原、关于青春、关于美食的小说。那股创作的冲动来得如此猛烈,仿佛又回到了兵团岁月。等到样刊寄来,我重读那篇小说,几乎不敢相信出自自己之手——那种酣畅淋漓的激情,似乎只在那个夜晚短暂地降临过,之后再难寻觅。
但酱牛肉的滋味,却真真切切地留在了唇齿之间,留在了记忆深处。它不只是一道菜,更是一把钥匙,开启了一段尘封的岁月;是一座桥梁,连接着过去和现在;是一种味道,浓缩了整整一个时代的记忆。
久违了,我的内蒙古酱牛肉。久违了,我的青春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