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妹妹说从珠海过来，到我部队玩几天，我是非常高兴的。我决定借这个机会，好好关心一下她。同时，我也很想知道，长大成人的妹妹是什么样子？
　　 到宾馆后，符浩留在那里，我和妹妹出去吃东西。宝鸡这个城市虽然不算大，但是在火车站一带还算繁华，不过到了凌晨一两点，街道上已经稀稀落落没有什么行人，颇显冷清。我们在一条岔街上吃了混沌，后来又给她买了一些零食，我们边吃边感概，说小时候看着别人吃零食时是何等的羡慕。
　　 第二天中午，我们去“向阳包子”吃饭，我很喜欢那里的阳春面，味道不错，价格还便宜，所以我经常光顾。我们三人吃完饭后，妹妹因为餐厅不提供纸巾发牢骚，说在珠海那边餐厅的服务态度比这好多了，还差点吵了起来。我忙解释说，“向阳包子”是一个连锁店，确实是没有提供纸巾这个服务，不要难为服务员了。
　　 饭后我们去大街上买衣服。妹妹的身体过于单薄，不好配衣服。后来挑了一身“安踏”的运动服，选的最瘦的型号，穿在她身上还是空荡荡的。妹妹要我自己也买衣服，符浩在一旁鼓动说：“反正你快要休假了，在家也要穿衣服啊？买吧！”
　　 结果由妹妹给我从头到脚，挑了一身休闲装，我说这衣服太年轻了吧？妹妹说，你本来就没多老嘛。
　　 然后符浩去了西安，我和妹妹回连队。符浩临走前，把储藏室里柜子的钥匙给了我，说他爸妈前几天过来时，带了不少吃的东西，要我随便拿。
　　 回连队前，我先在驻地外面的村子里租了一个房间，房价是80元一月。租好房后，我带妹妹进了连队。为避免别人误解，我一见战友们就先介绍：这是我妹妹。并问别人：我们兄妹俩长得像不像？别人都说：不像。
　　 我们在宿舍里吃符浩的东西，妹妹盘腿坐在床上，我坐在小凳上，边吃边聊，感觉很温馨。妹妹小时候的样子一直在我脑海中浮现，反倒是她新的形象，我完全接受还需要一段时间。
　　 妹妹是从来不存钱的，2005年她出去打工的时候，对妈妈说：赚钱后一定给你打一对金耳环。这个承诺一直没有实现，对此妈妈有些耿耿于怀，我对妈妈说：见了妹妹，耳环的事提都不要提。她能回来就万事大吉了。
　　 晚上我带妹妹去附近的镇上吃烧烤，我兴致颇高，还喝了两瓶啤酒。我给了妹妹200元零花钱，叮嘱她想吃什么就买什么，附近的镇上有澡堂，有网吧，没事可以过去玩。
　　 第二天是中秋节，我请了一天假，带上妹妹，还有刚从西安回来的符浩，三个人去游乐场玩了很久，后来又一起去唱歌，尽兴而归。
　　 晚饭后，我们回到连队。当时全营集合，在院子里搞了一个晚会。大家当然不会放过我们兄妹，一个劲地要我们表演节目。我上去说了几句，然后妹妹自我介绍。她的普通话明显带点广东口音，不过说话的口吻倒是像成年人了，落落大方的，对这点我很欣慰。后来连长开玩笑说，我妹妹是从香港来的。
　　 我和妹妹合唱了一首《来生缘》，下面的战友们纷纷起哄，要我们再来一首……
　　 那几天我很开心。等中秋节过后，我们的工作紧张起来，没有时间出去陪妹妹。15号晚上，一个战友回家双休，他请妹妹在菜市场吃饭。回来后他跟我讲：你妹妹坐姿不端，我帮你教育了。
　　 妹妹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坐在椅子上不好好坐着，而是整个蹲在上面，本来人就瘦小，这一缩就成了一团，确实有些不雅观。这个问题我也发现了，但是不好意思去纠正。
　　 还有一点，妹妹的消费方式有点让我难以接受，我每天给她100元零花钱还不够。她在镇上做了一个头发，觉得不好看，当天又改做了一个。我觉得那纯属浪费，在宝鸡她人生地不熟的，发型再好也没人看。其实在中秋节那天，我和她在路上就隐晦地提出了这个问题。那天我们走在路上，妹妹手里拿着“营养快线”，我有意无意地问：“不知道妈妈喝过这东西没有？”
　　 妹妹是聪明的，我想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16号下午，妹妹到连队玩，我决定借这个机会好好和他沟通一下。
　　 妹妹进来时，我们刚进行完体能训练。我气喘吁吁地跑回连队，和几个战友站在院子里聊天，连长也在，他对妹妹说：“你要向你哥哥学习，你看他在部队多努力？”
　　 妹妹说：“本来我爸妈培养的就是他，不是我嘛！”
　　 妹妹说这句话是另有所指的，我和妹妹初中毕业后，考高中都没有达到学校规定的分数线。但后来爸爸出钱让我上了高中，妹妹则学了两年电脑。所以妹妹一直认为家里偏心。不过我和她的情况有点不一样，我只是不爱学习，但在学习上有天赋，经常参加智力竞赛并获奖，为此所有的老师们都为我惋惜，说一块好材料浪费了。妹妹不一样，她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从来没有好过。包括学电脑，两年下来除了聊qq，什么都没有学会。
　　 妹妹对战友们说：“我学习不如哥哥，但比他长得好看。”我听了一笑。
　　 由于训练时出了不少汗，我把外套脱了放在手里，我们班的一个新兵过来帮我拿衣服。我对妹妹说：“这个兵才18岁，你看他多懂事。吃过苦的人都知道珍惜生活。”
　　 妹妹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这是你们部队的制度，和懂事不懂事有什么关系？”
　　 我对妹妹说：要学点专业知识，以后才能在社会上立足，年龄也不小了，不能光顾着怎么玩得开心。
　　 妹妹说：你根本就不理解我，我这几年呆在大城市，学会了很多东西，别看我现在没存到钱，但我积累了经验，以后我想去开店做生意呢！这些想法你不知道吧？你长期呆在部队，不知道外面的变化有多大，更不知道如今的社会是什么样子，这点我比你懂得多多了。
　　 我说不过她。也许这就是代沟吧！不在于年龄差异，而在于各自生活方式的不同，我们是很难相互理解的。
　　 晚上我送妹妹出去时，我在商店里给她买了泡面、鸡腿、营养快线后，掏出仅剩的800元钱，自己留了一百，其余的都给了她。我说：“现在我的钱都借出去了，要到月底发工资时才能收回来，这七百元你节约点花，坚持到月底。发工资后我带你一起回去。”
　　 妹妹看了看我，没说什么。
　　 回连队后，我感觉不对劲，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要爸爸赶快过来，把妹妹接回家。
　　 第二天一早，妹妹给我发信息，说她要回珠海。她来宝鸡后，我给她办了本地的手机卡，结果几天时间光打电话她就花了两百元。
　　 我感觉不妙，下课后一路狂奔到租房。房门紧闭，房东说她一早就出去了。我拨通了她的电话，问她到哪里了？
　　 妹妹说在火车上。我当然不信，因为买票不会这么顺利，我知道她肯定还在市里。我气急败坏地说：“你快回来，如果你不回来以后我不管你了！”
　　 妹妹说：“你怎么跟爸爸一样？动不动就发脾气。”一句话把我呛得要死。
　　 挂了电话，我本来想马上去市里，没准在火车站能等到她。后来一想，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脚长在她自己身上，她要去哪里我拦得住吗？
　　 阳光朗朗，周围很宁静，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良久，才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回连队后，我打电话给爸爸，叫他不用过来了。
　　 最让妈妈伤心的是：从珠海到宝鸡，来回都要经过岳阳，但是妹妹都没有稍作停留。
　　 顺便提一下，房子钥匙她没交给房东，而是锁在屋子里，我用一根竹竿折腾了半个小时才弄出来。
　　 岳阳的长途汽车站就设在火车站广场东侧，我们在售票厅等妹妹。期间，一个搞传销的小女孩被她的父母强行押走。那个小女孩捶胸顿足地在地上打滚，说她父母耽误了她的发财大计。
　　 妈妈很关切地在一旁扼腕叹息，爸爸说：“这种孩子就该打，不打醒不了。”
　　 我对这种事情没兴趣。事实上，能让我有兴趣的事情也不多了。
　　 上次在宝鸡火车站接妹妹时，出了一点波折。当时火车站通知列车晚点十分钟，结果妹妹却按时出来了，弄得她出站时没见到我，后来在广场上才找到四处穿梭的我们。
　　 这次又差点错过那辆汽车，妹妹下车时直接喊我的名字，我一路狂奔过去，刚好看见妹妹从车上下来。
　　 妹妹从汽车上下来后，我们坐出租车到了八字门。时隔五年后，我们一家四口终于团聚了。我也忘了一个月前妹妹不辞而别造成的不愉快，很幸福地和她交谈。当晚，我和爸爸睡前房，妈妈和妹妹睡后房。妈妈悄悄地对我表示不满意：妹妹过来时没带什么东西，好多衣服还留在珠海，看来没想在家长住。
　　 此前我对妈妈说过妹妹很瘦，妈妈还不太相信，说去年寄的照片还很好，漂漂亮亮的。结果看到妹妹，妈妈感叹地说：“这个岳阳街上没有这么瘦的妹仔。”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全家坐车回老家。途中经过一个名为“西塘”的小镇，我们在那里转车，我还用数码相机给妈妈和妹妹来了一张合影。
　　 我这个人总是不会生活，因为我很少快乐。比如现在，我回忆起在西塘镇给妈妈和妹妹照相的时候，就觉得很温馨。而当时，我并没有感觉到多幸福。当时我在想什么呢？快点赶回家？为什么我一直在不停地赶路，而不是边走边看风景？
　　 回到家里后，我们大吃一惊：偏房里瓦片掉了一地，屋顶上一个大洞，估计是前一段时间大风干的好事。另外，房子后面的围墙也崩塌了，妈妈自我解嘲地说：“正好想把它拆了，这下可好，省下不少功夫。”
　　 中午我们一家去看外婆。外婆就住在相邻的村庄，不到500米，中间只隔几块稻田，舅舅戏称“喊话都能听见”，所��从小到大我们走亲戚特别方便。
　　 我开始拿工资后，每次去看外婆给100元，2006年涨工资后改为200元。这几年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6月份去看她时，走路已经不太方便了，当时她留我住几天，我怕麻烦她，就推辞了。这次见面，外婆已经一病不起了，面色腊黄，骨瘦如柴。我递给外婆两张红票子，外婆看着我，苦涩地一笑，“现在我要钱还有什么用？再说你上半年不是给我钱了吗？还是把钱攒着结婚时用吧。”
　　 我说：“这是我和妹妹一起孝敬您老人家的，就接着吧。”
　　 出来后，我悄悄地对妈妈说：“外婆这次真的不行了。”妈妈是个善人，听我这么说已经开始悄悄地抹眼泪了，我也长叹一声，没有说什么。
　　 下午我们村里“干塘”，每年春天，全村人集资买来鱼苗，投到水库，到夏秋时集体捕鱼，然后按人头分鱼。我们一家都赶回去了。我和妹妹走到水库，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乡亲，等水库里的水被抽干后，大家下去捕鱼，妇女们在岸上捡，并装在袋子里，我负责在岸上搬运。那天把我累得很惨，我背着在袋子里活蹦乱跳的大鱼，艰难地爬着陡坡，后来连坡上的荆棘都被我拽断了。上坡后把鱼倒进车厢里，不断有弹跳力好的鱼蹦出来，大家满地追逐，忙个不亦乐乎。
　　 那是我2008年在家最开心的一天。
　　 晚上吃鱼后，我睡在后面房间。硬板床，陈旧的家具，斑驳的墙壁，昏暗的灯光，一下就让我想起了孤独的2005年。
　　 2005年夏天，月薪670元的我，一年下来给家里寄了6000元，结果这些钱被爱好“赌码”的父母输个精光。在湖南农村，像他们这样的人还很多，一边省吃俭用、含辛茹苦地努力挣钱，一边在赌博时一掷千金，结果他们造就了香港六合彩公司的许多富翁。2005年，我带着500元休假，除去车费后所剩无几，后来还给陈刚送去了200元。
　　 那年，陈刚的生母去世，所有战友都去看望。
　　 为了节省路费，我决定步行去他家。那天我起得很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我从后山出发，走了十几里山路。那天，我有幸目睹了太阳出山的全过程。当时的画面是这样的：我站在一个山坡上，回头看着太阳破云而出，冉冉升起，而后是万丈霞光，衬托着万山群中渺小的我。
　　 深山里面，有一些星散的村落，早起的妇女在院子里刷牙；几条狗远远地对我吠叫，追随着我走了很远。我记得大山郁郁葱葱的树木丛中，高高立起的信号塔；记得村子里的池塘中，随波逐流的浮萍。
　　 关于往事，我首先回忆到的总是那些风景。
　　 凭着方向感，我找到了陈刚的故乡。我赶到时，她母亲正在出葬。我们在一旁交谈，陈刚的胡子很久没刮了，乱蓬蓬地长在脸上，他笑着说：“现在别人见了我，不问我有没有结婚，直接问我孩子多大了。”
　　 我单独给他父亲两百块钱，别的战友都是给的一百。他父亲个子很高，和陈刚一样浓眉大眼，但是眼睛里布满血丝。
　　 陈刚的后妈和后妈生的妹妹没有来。
　　 他对我说：“过年的时候我还回来过，那时候我给她买了一件皮衣，她很高兴，每天穿在身上。”
　　 他说：“听说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还去买了‘码’，结果第二天就不行了。”
　　 他还说：“所以要趁父母健在的时候多尽孝，不要留下遗憾。”
　　 2005年，陈刚的生母去世。
　　 2005年，陈刚和一个网名叫“无命”的女孩分手。
　　 2005年，我在“无命”的推荐下注册了“榕树下”用户。
　　 几年后，陈刚已经成家立业，守着一个彩票店在家庭和店子之间来回奔波。我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现在科技发达了，可以治好你妈妈的病，不过要50万，你给不给她治？”
　　 他想了一会，说：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