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发现身体有些异常，经查，我怀孕了，这对刚刚入职一家严格而高效的外商独资企业的我来说，的确不是时机。况且，去年我与老公按揭的这套房子的首付，已经将我们俩几年的积蓄花光，现在每月工资中的一半都要付给银行，经济上也不允许我们此时生孩子。我与老公商量后，决定选择人流。
　　 周六公休日，我们去了市内一家有名的医院。走到妇科门外，老公的心情似乎有些紧张，目光里透着无限关怀与焦虑，他拉着我的手，嘴唇哆嗦了几下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说不出来。我却因无知而胆大，用手轻轻握着他的手，反倒安慰起他来：“亲爱的，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等着啊。”说完，冲着他笑笑，转身昂首挺胸走进了妇科诊室。
　　 进去后我才发现，乖乖，满满一屋子的人！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还有不少人将仅有的两名医生团团围住，问这问那。而医生则显得司空见惯，一副应对自如的样子，嗯啊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眼皮都不抬一下，就像所有官僚机构里那些手握实权、表情冷漠的官员。有时，被问得有些不耐烦的医生会皱起眉头道：“等轮到你们再说啦！”有时她们也会扳着脸孔说：“来来来，闪开一下！”把众人赶开，然后伏案写着病历和开处方。我观察着她俩，年龄大约都在40岁上下，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于是不知怎的心里便有了些许的宽慰，看戏要看嫩的，看病要看老的，这是常识。
　　 此刻，一位医生已经看完了一个病号，她拿起桌子上的病历和排号，念着下一个：“39号。”
　　 “是我！”叫39号的那位赶紧一溜小跑过去，坐在了医生面前，脸上有一种终于轮到了的复杂神态。
　　 “你怎么回事？”医生望望她的脸。
　　 39号轻声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
　　 “大点声！哎哎，你们其他人说话小声点！痒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星期了。”39号被迫将声音提高到整间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的程度。
　　 “结婚了吗？一周几次性生活？”39号就这么在众人面前回答着自己最隐私的问题。医生的脸却毫无表情，就像一个兽医，面对着的是会讲人话的动物。医生这个职业是否对人类本能的动物属性最习以为常？我心里这么揣测着。
　　 接下来，医生冲着39号一摆手：“上里屋去，把裤子脱了，上床我看看。”所谓里屋，就是用几节屏风挡住屋子的一个角落隔出来的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边放了两张椅子状的床。此刻，里面已经有一个不知几号的脱光了裤子在等着了。她是另一个医生的病号，那个医生在叫她进去脱裤子的时候，又被另外几个病人缠住问了一些问题，因此耽搁了好一会儿。
　　 这里有时候两个医生会同时在里屋为病人检查，她们各看各的，互不影响。可病人之间就有些尴尬了。在外面等候的患者里，会有人不时地探过头好奇地往里屋瞅，我发现，她们看完后的表情大多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有的人会用手捂着嘴偷偷地笑。有时屏风被众人挤歪了，里面的情况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览无余，弄得被检查者一脸的尴尬与无奈，只好将头低下。
　　 见39号动作不利索，医生催促道：“快点脱，别磨磨蹭蹭的，好像谁愿意看似的！”
　　 检查完后，医生先出来，到水盆边脱去胶手套，还洗了洗手，擦干，然后坐回到医生的位置上。那个39号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裤子，一边赶紧往医生那儿奔，还没等她坐稳，医生发话了：“你是性生活不卫生引起的，以后记住，同房之前要叫你老公洗干净。我开点药水你洗，这段时间不能同房，知道吧？”
　　 39号带着满脸羞愧点了点头。这几句话，医生像是对着屋子里所有的人说的，因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医生的眼睛再也没有望过39号，她手里刷刷地写着药方，几张单写完后，往39号跟前一推，接着便拿起了桌子上的病历排号，念起了下一个号码。
　　 39号拿着药方，像是获得大赦般灰溜溜地鼠窜而去……
　　 目睹了39号看病的整个过程，我内心吓坏了：天啊，原来妇科里就是这样！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难堪哩。我可不像这满屋子里大多生过孩子、久经考验的阿姨们，我还是新婚不久的年轻女孩，以前哪见过这阵仗？
　　 时间不知怎么过去的，就在我忐忑不安、胡思乱想之际，我听到叫我的号了。我赶紧坐到了医生的面前。
　　 医生看着我，面无表情地问：“哪儿不舒服？”
　　 “两个月没有来月经了。”我用尽量小的、却又保证医生能够听得清楚的声音回答她，“已经在单位卫生所检查过一次。”我出示了检验单。
　　 医生又问：“最近一次与、与人同房是在什么时候？”这医生大概觉得我不像是结了婚的女人，说话有些犹豫，将原本想说的“爱人”说成了一个中性的“人”字。现在的同居现象太普遍，人们大概已经分不清楚是爱人（丈夫）还是情人（男朋友）了。
　　 我说了个大致情况，特别强调了做那事是“跟我的爱人”，明确告诉她我已经结了婚。
　　 医生问：“为什么不想要？”我答：“现在没钱，养不起。”
　　 医生也就不再说话，低下头飞快地开了单：“先去验尿，再去交钱，之后到手术室排队。”说完，她也不再看我一眼，将病历和处方往我跟前一推，又拿起了桌子上的病历排号。我忽然间有些同情起医生来，她们的劳动强度也是很大的啊，一天要重复的话就会让人口干舌燥，难怪言谈举止被修炼得像机器人了呢。人口太多，医患比例严重失调，这都是我们的现实问题。
　　 前后大概只有三几分钟时间。我暗自庆幸，这么简单就离开了这里。
　　 来到收费处计价打单交钱。我发现，我的费用比别人贵一倍还不止。我问窗户里的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她回答：“我们医院对未婚先孕的都这个价。”
　　 我急了：“我结婚都一年多啦。”
　　 小姐斜了我一眼：“结婚证呢？”
　　 我说：“没带，没人告诉我看病还要带结婚证。”
　　 小姐略带讥讽的口气道：“说这话的人很多呀，没有就当没结。”
　　 我差点被噎晕。正要寻词反驳时，老公拉住了我，说算了算了，不值得跟她计较，连哄带拽地将我送到手术室门口。
　　 手术室里有三张手术床，两张已经躺上了人，其中的一张正在做手术。另一张好像是刚刚做完手术，人还在上面躺着，可医生护士们来来往往，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也没有人拿张床单什么的帮她盖一下身体。即使是这南方的城市，在1月份的冬季，天气也是够寒冷的，室内虽然开有暖气，那只是对穿上衣服的人有用。她就那么裸露着身体，无助地望着天花板，低声地呻吟着，独自承受着手术后的痛疼与煎熬。我的头皮有些麻了，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有多长，先前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趁我的医生还没有来，我赶紧俯下身子问她：“很痛吗？”她点点头：“引产，已经快6个月了，不疼是假的。”我又问：“那为什么不生下来？”她无奈地说：“是个女孩。”我心里格登一下，不禁摇头叹息：唉，男人呀，你们怎么能知道我们女人所遭的罪！
　　 这时，另一侧做人流的女孩开始痛得大叫起来，那声声骇人的尖叫犹如医生手里的刀剪，闪着寒光直插我的心脏。我震惊地望着她，却见医生不耐烦地大声喝斥道：“忍着点，别叫！你一叫我就不好弄啦！”而另一位像是护士的也在旁帮腔道：“哼，现在知道痛了，当初干什么去了，光知道快活了吧？”女孩的眼泪顺着脸颊刷地流了下来，她咬紧嘴唇，呜呜地尽量控制着声音，她是不想再听到更多的羞辱训斥。
　　 这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尊严也一并被糟贱了，像是当众被人强行剥光衣服！可怕的手术，更可怕的人格侮辱！人啊，这是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这时，一群护工在护士长的引领下涌入手术室，她们像是抬一头刚下完仔的老母猪似的将做完手术的这位抬下手术床，换上另一张手推车，又七手八脚地帮她草草穿上裤子，然后呼呼拉拉地推走了。
　　 不久，我的医生、护士们进来了，招呼我躺上手术床。事后我才知道，老公为了使我的手术顺利进行，给医生护士们分别送了红包，所以，是由妇科主任亲自给我做的。当那张老老的胖胖的脸进入我的眼帘的时候，我听到一旁的护士笑咪咪地对我说：“这是我们的主任，她亲自帮你做呢，别怕，很快就会过去的。”这是目前为止我所听到的最为亲切的话语，我的心里竟然有些感动了。
　　 我的身体下半部分一阵风凉，护士们将我的裤子剥去了，随即，两条腿被分开固定了起来。一块白布盖在身上，这让我想起了医院太平间里裹着白布的尸体。不一会儿，刀子、剪子、钳子等手术器械在金属托盘里叮铃咣当地响起，我知道，宰割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时，妇科主任问一旁的护士：“实习生们准备好了吗？带他们进来吧。”一名护士应声而出。不久，她领进来一帮身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看样子，像是大学里的学生。他们进来后，就站在妇科主任的身旁，个个面对着我一览无余的身体。
　　 我只感到自己浑身的血往头上涌，心脏突突地狂跳，羞愤之情涌上心头，不禁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身旁的护士向我解释道：“这是医学院的实习医生，他们来观摩手术实操的，我们主任是他们的兼课老师。医院里常有这样的安排的。”
　　 “可是，为什么不同我商量一下，你们也不问问病人同不同意？”我有些抗议之意了。
　　 这时，妇科主任发话了，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如果都要征求病人的意见，实习医生恐怕就得不到几次锻炼的机会了。你不用再说了，在法律没有明确规定之前，我们就按照医院的规定办吧。来，我们开始！”
　　 噢，天！我再一次感受到那种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强奸的滋味！我虽然不敢再吱声，可我想，病人的隐私医院有没有保护的责任呢？
　　 忽然，一旁的女孩又忍不住地大声呻吟起来，扭头望去，只见她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水奔涌而出。受此影响，我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恐怖而无助地闭上了眼睛。
　　 此刻，我满脑子都在想：下辈子怎么也不再当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