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贵人
梅香又是一晚上没睡踏实,蒙蒙胧胧,也不知睡着了多大会,摁一下手机,看才五点。窗外已经有了一丝灰明,早起卖油条的燕桃,和男人也已起来,她们就住在窦英楼下,只听门“咚”得一下重响,接着是嘀哩哒啦的脚步声,一会,便听那吱扭吱扭的三轮车,响动着渐渐远去。梅香有十多天睡不好觉了,以至犯起了牙疼,还是结婚后才长出的一颗智齿,折腾她好多年了,一上火就疼,啥智齿呀,没见长智慧,动不动折腾人,当初还真惊讶激动了一番,现在狠不能将它去掉,一丁点都不想要它。身旁的老公窦英还在熟睡,圆润的臂膀露在外面,均匀地打着轻鼾。小卧室儿子斌斌也不知几点睡的,梅香睡着前他还在玩电脑。在这个三口之家,她是最爱操心的,大事小事都放在心上,愁事难事都挂在脸上,以至过早地衰老了颜容,和老公走在一起,不知情的都认她是姐。
梅香蹑手蹑脚地爬起来,习惯地绕屋查看一圈,看斌斌的房间紧闭着门,却还在亮着灯,知他又在玩通宵,这已经是家常便饭,她也无心去管,管也没用。斌斌中专毕业,没有工作,闲晃了两年,去年就张罗着当兵,没找对人,瞎忙乎半天,还是没走成。在这五十万人口的矿山里,等着就业的有多少人,弄个正式工作可是真难,平头百姓只有当兵一条路,国家大政策,当上两年兵,回来就是正式职工,娶媳妇成家也都不难了,现在时代,一家一个孩子,也就安顿住了。梅香早盼着这样下来,自己也轻轻松松,到公园跳跳舞,扭扭步,过几天潇洒日子。可是,就这关键一步,总是不成功。今年她早早地就托了人,正是燕桃的弟弟,专门做这营生的,钱也拿走了,可是到了节骨眼上不顶了,说指标不够,孩子身体还有点小毛病,把钱退了回来。这不是要命吗?当初你燕桃拍着胸脯打保证,现在拉了稀,这不误人子弟吗?为此,一向要好的邻居,立马温度大降,如突袭的寒流,让人接受不了。看着同学、同事、朋友们的孩子,一个个定了下来,梅香怎能不心急上火呢?窦英说:“看你托那人,一个卖油条的,她能办成这事?”梅香本就不好的情绪,又被老公埋怨着,急得直掉眼泪。她无心和他辩驳个啥,心里明镜似的,你一个大男人,一天啥事也不管,我一个女人家,能找到个啥高人?当初这样做,你也是同意了的。窦英看老婆伤心地哭,又改变了态度,安慰道:“快别哭了,事没办成,不是钱在吗?今年不行,咱明年再找,多少人忙乎半天走不了,连钱都要不回,相比之下,咱们已经挺好了。”斌斌听到爸妈为他的事又犯愁,一边玩着电脑,一边喊说:“你们就别发愁了,我不走了。”“不走干啥?就玩电脑呀?看你那点出息!”窦英冲着儿子发泄着情绪。斌斌不敢再说啥,梅香回卧室趟在了床上。
周日回婆婆家,七十多岁的婆婆,七聋八个怔地说:“夜儿个做梦,见了个贵人,穿一身红袄红裤,不知咋斌斌跌进了泥潭里,那贵人飞上去,就把斌斌托上了天。”婆婆喜扑扑的笑。窦英和梅香不以为然,也不回话,因为婆婆聋,常常不是必须说的话要爬到她耳朵根去吼,一般不对她说话,说也听不到。斌斌听得有趣,接了话说:“是呀,我昨天打游戏,就是玩得这个,胜者飞上天,败者进泥潭,我赢了。”窦英收拾着屋子,叹气说:“哎,这一老一少。”梅香做着饭,苦笑了一下。
老人的话真应验,从婆婆家出来,窦英去上班,梅香又来到区上的征兵办,想听听有啥消息,有啥机会。她在征兵办院里绕了一圈,停在西侧的橱窗边,看着三个新出的栏目。左边的栏目上,一行醒目的大字写在最上面:“坚决杜绝征兵工作中的不正之风。”右面的栏目是征兵工作“十不准,十公开”。中间的栏目是公布出来的不合格人员名单。梅香一眼便看到了斌斌的名,原因是一项化验不合格,也不知是啥化验,写着一串字母子。梅香心里阵阵的痛,啥合格不合格的,有关系就能走,同学芬的孩子眼睛才零点一,去年就走了,而自己的孩子,去年检得全合格,不也没走得了吗。她看着同在看橱窗的几个人,心想,大概这些人的孩子都是走不了的,心下生出几分相怜,想说点啥,嘴动了动没说,不是好事,说啥呢?转身向办公楼门口溜达去。楼门口台阶上站着个中年男人,正在看着她,当她走近时,中年男人说:“是孩子当兵吗?”“嗯”,梅香用鼻子哼了一下,就走过去。不想那中年男人又跟过来,说:“啥毛病,问题大不大?我给查查去。”梅香听得中年男人说,觉得他这样好管闲事,遂审视着提高了警惕,“是一项化验不合格。”中年男人认真地问了斌斌的名字和街道名称,返身进了办公楼。梅香一时觉得奇怪,不知要发生啥事,总得感到这是个有关系的人,不然咋能随便就查别人的体检档案,这是普通家长想也不敢想的事,所以就告诉了他名字和街道,心说,查就查查,这也少不了啥。不一会,中年男人出来了,把她叫到一边说:“是一项今年才新添的化验,超标不是很严重,你要没别人办,我给你办吧。”梅香只觉得这事太突然,生生的一个人,能信他吗?办这样事的人,找都找不上,能碰上吗?不可能!遂不以为然地说:“你能办得了?”就又走开了。却不想那人又跟上来,诚恳地说:“我知道,你一个女人家,和你说不成个事,你把你老公的电话给我,我和他联系,走不了不要钱,直到你相信时再给钱,而且我会让你相信的。”梅香看中年男人说话在理,就把窦英的手机号给了他。
至此,真象碰上了贵人,那中年男人真的联系了窦英,了解了祥细情况,也谈好了价钱,就答应给办了,每天还电话联系一下,说说事情的进展情况。窦英和梅香在欣喜中等了两天,突然觉得,这人家一分钱也没拿咱的,会是真心办吗?别又是空喜欢一场,现在哪有这样办事的人,就是拿上钱也不好好给办,他们心里变得疑惑起来,但中年男人还是每天与他们联系着,看着好象挺上心。又过了两天,街道上一同报名的人有的已经拿到了表,开始办手续了,他们靠得这个人,却还是没啥动静,窦英不禁主动打去电话问说:“别人都办手续了,咱那事有影没影呀?”对方回说:“再等等,再等等。”窦英和梅香说:“这是碰上了啥神经病人,没事逗人玩呢?”只觉得希望不大,打定主意明年再走,不再去想,反正也没少了咱啥。这天,那中年男人突然打来电话说:“事情很快就要办了,你交钱吧,因为这里还有别人的份子,不过钱是不办的。”窦英嘿嘿地笑说:“我说兄弟,这钱也不是个小数,我就这样交给你吗?”中年男人明白对方的不放心,满有把握地说:“明天见了面,我会让你相信的,”还约定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窦英俩口子按约见到了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一字一顿地对他们说:“我知道咱们是萍水相逢办这事,没把握的情况下,我不能要你们的钱,可是现在就到了要办的关口,你们得把钱交了。”窦英俩口子怔怔地听着,男人继续说:“这样,你复印上我的身份证,再到我单位确定我的真实地址,我是有身份的人,不会骗你们。你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和地址,就可以随时告发我的,想想我能因了这点事,丢了身份,打了饭碗,进了监狱吗?”听了中年男人的话,窦英俩口子觉得说得在理,将信将疑地看过对方的身份证,没错,是本市人,号码、住址、姓名,全全的。又跟他到了单位,是市政府一个局的科长,看了办公室,工作证,对照了桌上监督牌上的相片,还顺便看到,门口值班牌上有中年男人的名字。至此,中年男人觉得,应该相信他了,窦英俩口子,也说不出别的理由,商量一番后,就把十二万块钱交到了中年男人手里,还没忘让他写了个收条。
窦英交了钱,觉得儿子的事又有了希望,情绪也变的好了,有说有笑,话也多了,安心地等起来。梅香看到燕桃还每天忙着,毕竟是相好多年的人,事没办成,钱一个角角也没少,不能再怨恨人家,遂又热情地向燕桃打招呼,问长问短的,象没有发生过不愉快一样。燕桃本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过去的事早不想了,可还惦记着他们今年怎办呀?遂又提起了这档子事。梅香一五一十地向燕桃说了个清楚,燕桃却被惊得目瞪口呆:“啊呀呀,你算碰上骗子了,弟弟说这样的骗子很多,你认也不认识,把钱给了人家,那有这样的好人,以为咱们呢?敢快去要吧,十有九是骗子,怕你连人也找不到了。”梅香喜孖孖地说完,却让燕桃浇了一身的凉水,遂辩解说:“他有单位,那真是他的单位,他能跑得了?”燕桃仍然坚定地说:“现在啥不能做假?只有你那钱是真的送给了人家,话说回来,就是真有其人,要钱那是好要的吗?他不说不给,就是拖着,你能咋?”“告他去。”梅香虎着脸说。“那告人打官司是好打的呀,快别找那麻烦了,我弟弟见这事多了,天天和我说呢。哎,你也不和我说一声,早提醒你就好了。”燕桃还惊疑着,梅香一时不置可否。
又过了两天,梅香真不踏实起来,他看到那些个办了手续的人,接兵人员都家访了,还有的宴请亲朋好友,忙得不亦乐乎,可她所托之人,还说要等,真是熬煎人。又过了几天,梅香真得有些熬煎不住了,她看到有的人已经领到了军衣,在忙着照相,而她的事,依然原地不动。打电话去问,得到的回答还是:“快了,快了,再等等。”直把个梅香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儿子同样当兵的同学,打来电话说,他儿子所在部队,明天就要走了,问斌斌分到了哪个部队?梅香又急急地打中年男人的电话,却只是接不通,整整打了一天,也没有联系到。咋回事?真的上当了?她和窦英害怕起来。他们偷偷来到中年男人的单位,眼睁睁地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一天下来,还是没有见到那人。窦英冒胆进了中年男人所在单位办公楼里,敲敲中年男人的办公室,无人应答,看看值班牌子,没有了那人的名字。楼道里碰了个人,窦英急急地打问,那人象是有急事,怔怔地看他一眼,只说了句“不知道!”,便跑得无影无踪。他想再找人问问,再也找不到人,都下了班。
窦英和梅香说:“这事办得,看来是真完了!”梅香急得又要哭。正在此时,单位门口开进一辆车,窦英俩口子躲闪之际,那车嘎的一下就停下了,车门急被推开,下来一个人,窦英细看时,正是给他儿子办事的中年人。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两张表,焦急地说:“我的手机丢了,找了你们一天,找不到,这不,表已经替你们办好了,晚上就去见接兵人员领衣服,明天就要走了。”“真的?”窦英和梅香不约而同地说,立刻变得喜出望外,都有些不敢相信,不知说啥好了。
斌斌顺利地当兵走了,窦英说啥也要请中年男人一顿,中年男人也惦记着要那收条,于是就相约酒店相聚。窦英俩口子感慨说:“还是好人多啊!”中年男人拿到了那张收条说:“我就不信,我给你们办了事,你们还能去告我。”没牙的婆婆挑拣着能咬动的饭菜吃,喃喃地说:“我说碰到了贵人。”
梅香感激之余,还是不明白,现在当兵这么紧张,还用自己找兵吗?中年男人说:“办兵是个突击性的活,就那么几天,指标早就到手了,原先要办的那个人突然变了卦,没得现成人,指标便会被别人占去,岂不可惜,只好现抓了。”梅香酒喝得有些多,眼前晕晕得,她看着贵人的脸,一闪一闪的,幻化出一串许多的脸叠加在一起,就如征兵办橱窗里的,那些个醒目的大字一样。
这天,窦英喝得大醉。
寒雪老师的文字一波三折,大大地出乎了我这个老乡的意料,因为按常规说,这钱肯定是被骗了的,可是最终的结果还是让人感到可喜的。
所谓的贵人,于梅香来说是,其实也就是国家公务员队伍中的一个蛀虫。贵人也,不贵也。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