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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帝王小说】我是女硕士(特别推荐)


作者:付秀莹 秀才,2002.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738发表时间:2011-01-13 22:20:00

【帝王小说】我是女硕士(特别推荐)
   何夜白。为什么会想起这个男人呢?麦子在心里笑了一下自己。也不过只是两面之交,真是。怎么说呢?对于一见钟情这个词,麦子一直是心怀向往的。想想看,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见之下,倾心相许。或许仅仅是一个眼神,一朵微笑,一声叹息,世界就不一样了。真是奇迹。一见钟情,多么浪漫,缥缈,美丽,可遇而不可求。那么,自己和何夜白,是不是一见钟情呢?不是,当然不是。在麦子的想象里,自己的爱情是与众不同的。它远在天边,它得之不易。这么快,就——就一见钟情了。这显然不对。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麦子想不出。
   这几天一直没见水燕的影子。可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李欣宜的书桌上凌乱不堪,半个西瓜皮张着空洞的嘴巴,吃惊地看着麦子的脸色。大姐打算盖房,又没有钱,爹急得嘴里长满了燎泡。
   麦子,你说咋办啊。刚才二姐在电话里哭了。
   今年春节的时候,爹把三个闺女叫到一起,说商量一下以后养老的问题。麦子很不理解,这有什么可商量的,养老嘛,当然是姐妹三个的事情了。
   没这么简单麦子。爹慢条斯理地说,这还牵扯到别的事。
   麦子知道爹说的别的事是什么意思。大姐家两个儿子,日子难,负担重,海海眼看着到了订亲的年纪,新房子迟迟盖不上。二姐家就旦旦一个,负担稍微轻一些。如今,买块宅基地大概要三四万,再加上盖房,装修,娶媳妇,没有十几万这事情过不去。
   爹吧砸了一口旱烟,接着说,我有这么个想法,你们看行不?咱家这边的老屋跟麦子同岁,也该翻盖了,要不是爹没儿子,不用着急娶媳妇,也拖不到现在。老房子,下了大雨,出水都是个麻烦事。你们姐仨中,旦旦还小,麦子往后肯定不在村里,所以我琢磨着,就让你们大姐少张罗一块宅基地,把咱家老屋这边拆了,给海海盖新房。以后,我老了,就跟着海海住。你们看呢?
   说实话,麦子希望爹跟着二姐住。二姐孝顺,勤快,又能干,不像大姐两口子,好吃懒做不说,还光耍嘴皮子。爹跟了他们,苦日子倒不怕,就是愁怕也要愁坏了身子。再者说,海海是外孙,又隔了一辈,怎么说,也没有亲闺女伺候起来顺理成章。况且还有外孙媳妇,又隔了几层肚皮,就更不好说了。
   爹的意思很明白,无非是心疼大姐,想让大姐省一些。可是老人有老人的顾虑。用爹的话说,十个指头伸出来,咬咬哪个不疼啊。爹疼了老大,又觉着亏了老二。两难。一块宅基地,四万,怎么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闺女是自己养的,好说。女婿呢?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两个女婿,都是一个村子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得罪了哪一个,都不成。更重要的是,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在女婿那里说话短半截舌头。这层意思,过年的时候回家,爹都跟麦子说过了。爹不是一个话多的人。麦子知道,这些话,在爹的心里已经翻滚了几个来回了。在爹的眼里,麦子是读书人,知书识理,关键时候,能帮爹解解疙瘩,拿拿主意。麦子心里不是滋味。读了这么多年书,这时候却是百无一用,倒真应了那句老话。麦子看着爹脸上的老人斑,还有日渐花白的头发,心想爹真是老了。爹什么时候一下子变得这么老了?在麦子的心目中,爹永远是壮年时代的样子,黧黑的皮肤,闪亮的汗珠子,扛着一麻袋粮食,扑通扑通,把院子都震得一颤一颤的。爹有的是力气,把瘦小的麦子往肩上一抡,说,看戏去喽。麦子高高地骑在爹的脖子上,世界都在她的脚下了。麦子又看了爹一眼,心里就疼了那么一下。爹真是老了。人老了,就又变成孩子了。儿女倒成了他们的主心骨,有时候,还要觑着儿女的脸色。爹的心事,麦子怎么能不懂呢?说到底,还是一个字,钱。
   大姐来我这边哭过好几回了。二姐在电话里说。我也没办法,这几年倒是攒了些钱,可是都押到摊儿上了。
   摊儿指的是床摊儿。镇上四、九逢集,镇中心的马路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床,权作柜台,摆上各色用物叫卖,叫做摆床摊儿。后来,为了简便,也有人支起架子,上面放块木板,来回搬动也省事。二姐夫就是赶集摆床摊儿,卖男女各式鞋子。
   爹急得嘴里长满燎泡,这几天又心口疼。二姐吸了一下鼻子。我寻思把猪卖了,帮她救救急。爹说不让跟你说,怕你惦记。其实也没啥事啊麦子,总会有办法的……
   几缕夕阳透过窗子照进来,把屋子染得红彤彤的。正是下班的高峰,大街上车水马龙,一片喧嚣。麦子心里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啮咬,咬得她心乱如麻。
   从小到大,麦子都是全家人的骄傲。麦子功课好,直到现在,村里小学的老师们还常常念叨:这么多年了,再没出个像麦子那样的学生。村里人训斥娃娃的时候,也动不动把麦子挂在嘴边:不争气的东西,瞧瞧人家麦子!上次回家,碰上三叔赶着马车从地里回来,老远就喊:麦子回来啦。旁人就说,麦子出息了,往后,你这当三叔的也有指望了。有人插嘴说,麦子在北京,一个月还不得挣咱座房子?三叔呵呵笑,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来,啪的一下甩了个脆响。
   这话听多了,麦子的心里就有些沉甸甸的。她慢慢走到窗前,看着大街上忙忙碌碌的芸芸众生,忽然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上一届就业情况让人沮丧,明年,就要毕业了,自己的前途究竟在哪里呢。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到最后,扑面而来的,竟然是满目的未知与苍茫。这是她从来不曾想象过的。麦子知道,二姐放下电话就会后悔,她一向不愿意让麦子为家里的事分心。二姐是个刚强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向麦子诉苦的。可是,不找麦子诉苦,她又能找谁呢?村子里人也不似旧日里那么纯朴厚道了,用二姐的话说,现在的人势利得很,跟人家哭穷只能是添言不添钱,倒让人看咱不起。
   大街上车堵得厉害,各式各样的公交车和小汽车排成队,长得看不到首尾。性急的司机们焦躁不安地鸣着喇叭,骑自行车的到底灵活多了,在车流里见缝插针地穿行着。麦子忽然感到一阵烦躁。她收回视线,在椅子上愣了片刻,打开抽屉拿水卡。她又看见了那部书,轻轻叹了口气。
   严格地说,那是一部手稿,她的第一个长篇小说。
   为了这部小说,麦子吃了不少苦头。没有电脑,她就先在纸上写。然后到学校图书馆的期刊阅览室去打出来。期刊室有几台破电脑,是供人查询期刊的。这里的电脑可以免费使用,因此就成了“无脑一族”的争夺对象。每天一大早,麦子就赶到期刊室门口排队,以便管理员一开门就占据有利位置,冲进去占座。也有抢不到的时候。因为进入期刊室必须先换阅览证,然后锁上随身书包,稍一迟疑,就往往被动作迅猛的人捷足先登了。好不容易占上了电脑,麦子格外珍惜。她不敢喝水,因为怕上厕所。她上厕所也是跑步前进的,害得周围人万分惊讶,仿佛看到了疯子。由于缺水,那些天里,麦子的嗓子肿得说不出话,只能咿咿呀呀地用手比划。
   即便如此,也有让人尴尬的时候。有一次,麦子正埋头打字,猛然觉得左上方有个阴影,抬头一看,一个女孩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要查询。麦子赶忙站起来,说你先用。那女孩很高傲地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查询。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麦子有点着急。上午开门时间是从八点到十一点半,总共就三个半小时,她已经让了三个人了。
   同学,请问你需要查多长时间?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问。
   那女孩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鄙夷,努着嘴指指电脑上“查询优先”的牌子。不认字啊?买不起电脑就别用。女孩子的嗓子很尖。什么素质!
   麦子咬着嘴唇,没吭声。她知道自己理亏,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三十万字啊。在稿纸上写一遍,再在电脑上打一遍,可不是玩的。那一阵子,麦子的视力急剧下降。小说初稿完成之后,她终于病倒了。后来,小说稿一直躺在她的抽屉里。有出版社看好,经过一稿、二稿的修改,终于定稿了。可是人家说了,作者既非名人,又非大家,须得和出版社合作,费用分担。粗略计算,大概需要两万元。麦子至此灰了心。两万,快够家里盖一处房子了。
   有钥匙在锁孔里轻轻的转动声。哟,有人哪。可乐拎着大包小包,兴冲冲地走进来,一边说今天逛了趟商场,备受打击。麦子,吃饭了吗?
   麦子知道可乐又去了君太或者燕莎。疯了,简直是疯了。一件破体恤上千元,世界不能过分到这种地步。可乐把那些大包小包扔到桌子上,气哼哼地嚷嚷着。
   麦子没吭声。她知道,那些商场根本不是她们这些穷学生去的地方,可乐偏偏自己跑去找刺激,也怪不得别人。
   可乐说麦子,我劝你多去这种地方转一转,你就不会那么傻兮兮地不理人家多力啦。麦子说可乐,没事消停会儿行不行?天天做着春秋大梦,累不累啊?可乐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说麦子,别天真啦。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此乃古今不易之真理。你瞧瞧你,刚入学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女人,一过二十五,就要精心保养。你可倒好,越发加紧摧残自己了。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麦子嘴上说谢了可乐,管好自己吧。心里却是百种滋味。客观地说,多力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从软件到硬件,都符合女孩子们热心追逐的目标。更重要的是,对麦子一片痴情。老实说,从内心里,麦子不是没有想象过同多力在一起的美丽前景,用可乐的话,该有的,不该有的,什么都是唾手可得。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现代版童话,才子佳人的浪漫传奇。多么幸福,多么完满。她还想要什么呢?
   总有一种东西是我们不能够把握的。麦子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咖啡厅里人不多,舒缓的音乐轻轻地流淌着,令人沉醉。侍应生鱼儿一般在亮晶晶的地板上无声地穿梭,优雅,周到。雕花的毛玻璃把大厅隔成一个个独立的小间,背后,是一株盆栽的绿色植物,招展着肥硕的叶子,摇曳出一室的清凉。麦子拿一把精致的小匙,在咖啡杯里慢慢搅动着,袅袅的热气升腾上来,弥漫着一股略带苦涩的香气。
   最近一直很忙。何夜白坐在对面,把牛奶和方糖慢慢调进咖啡里。所以,也就没有打搅你。
   麦子看着牛奶在咖啡里一点一点溶开去,转眼就分不清彼此。她想说我也一直很忙,话到嘴边忽然觉出这里面赌气的意味,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咽了回去。说忙你的,我没事。话一出口她自己吃了一惊,什么叫我没事。典型的怨妇口吻。
   我是说,我最近还好,没什么事……她忽然口吃起来,心里越发生自己的气。真是,为什么要解释呢,真是此地无银。何夜白轻轻笑了一下,问她这学期选了哪些课,忙不忙,最近又写些了什么东西,麦子都一一说了,心想这人,都是些不咸不淡的话。这么想的时候麦子心里又是一惊,她希望他说些什么呢?正走神间,听到何夜白在问她话,心里忽然就有些恼自己,这是怎么了,往日里的从容都跑到哪里去了。她定定神,把一颗忽悠悠乱颤的心努力捉住,按到肚子里。她轻轻抿了一口咖啡,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平静得像一湖秋水了。她问何夜白最近在忙什么,学校里的事情多不多,创作呢,上次在他房间里见到的那幅油画,是否已经完成了。何夜白说最近确实挺忙,学校里的事倒在其次——他本身就是学校教材的编者之一,导师跟他是多年的朋友,在这个圈子里,他是先建业,后读书,通俗一点的说法是,镀镀金。听到这里麦子心里一愣,也不好细问。何夜白又说,学校以外的事情太多了,整天有写不完的文章,开不完的会,办不完的展览。说到这里何夜白叹了一口气,常恨此身非我有,何日忘却营营。麦子看着他,似乎有一丝阴翳轻轻掠过他的眼睛,她的心里也轻轻感叹了一下。何夜白招手把服务生叫过来,问可不可以抽烟,麦子说,你,抽烟?何夜白掏出一支烟,很娴熟地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看着青白的烟雾慢慢在眼前缭绕,散开,说偶尔抽。对我,抽烟就是一个动作。麦子就笑了,说得好,一个动作。何夜白说,其实,好多事情,都不过是一个动作。做了就做了,没有什么实在意义。麦子想,这话不免有些悲观了。正要说什么,何夜白话锋一转,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幼时受谁的影响最深?麦子心想,恐怕是又被当作书香门第熏陶出来的闺秀了,就笑笑说,我是农村出身,典型的村姑。胡乱写写,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哦?难得。何夜白说。喜欢你的诗。你的文字里有一种淡淡的感伤,一种无法言说的忧郁,这调子让人怦然心动。
   麦子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她记起发给何夜白的诗中有一首叫做《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她忽然感到有些后悔。
   你是特别的。我知道。
   麦子的心慌慌地扑腾起来,她低下头,想喝咖啡,却被烫了嘴。
   你……瘦了。何夜白看着她的脸。有什么心事吗?
   咖啡的热气浮上来,麦子的眼睛有些模糊。
   你这样子,好让人心疼。何夜白的手伸过来,放在她的手背上。她颤抖了一下,终于没有抽开。
  
   【七】
  
   周四下午有上届师姐的毕业论文答辩会。大家都早早地到了场。离会议正式开始还有一刻钟,大家抓紧时间聊天。这学期大部分人只选了一门课,大家见面次数寥寥。研究生的作息是最没有规律的,所以在餐厅碰面的机会也极少。一学期下来,除了同宿舍的,很多人甚至都一次面也没见过。这次答辩会,无疑有着一种类似俱乐部的功能和性质。该来的都来了。毕竟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毕业与前途大计,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用可乐的话,硕士三年,说穿了不就是一篇毕业论文吗?这是硬标准。什么读书不读书的,怎么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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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个体的视角切入时代,切入历史,写一个乡土中国走出的女硕士在现代都市的精神漫游和历险,向人们展现了都市上流文化圈子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问好付老师,欣赏您的小说。【编辑:龙啸】【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10114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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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龙啸        2011-01-13 22:24:21
  小说以个体的视角切入时代,切入历史,写一个乡土中国走出的女硕士在现代都市的精神漫游和历险,向人们展现了都市上流文化圈子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问好付老师,欣赏您的小说。【编辑:龙啸】
2 楼        文友:清泉.惠        2011-01-22 22:12:48
  看了你的好几篇文章,写的细致又成熟,娓娓道来中自由一股一气呵成的沉着,欣赏。这篇写的更是细腻,足见老师之博学。
3 楼        文友:阳山岗        2015-10-19 16:56:52
  拜读了,并点个赞OK
站在山岗看世界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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