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旗帜】铁血时代
每天晚上洗漱过后,只要不劳动,我一如既往地练体能,别人很是不解:白天累一天了你晚上还自己折腾一下,你小子是铁打的啊?
我一边做着俯卧撑一边回答:现在这么年轻不练难道要等到八十岁再搞体能啊?
那些日子,很让现在的我怀念。那时候年轻啊!年轻就有激情,不管训练多累,小睡一觉,醒来后照样精神抖擞。
只是对陆艳的思念,已经成了一种煎熬。但我们很少联系,因为我确实很忙,而打电话又不方便。我只知道,她现在过得也不好。
我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集训,还被评为优秀学员。在那里,我确实也学到了更多的现代特种作战技能和战术。
回到连队后,我受到了英雄式的接待。我开始参与研究新战术,并用到训练中。我记得在一次训练中,我带着一路纵队攻一个高地,途中经过一个桥洞,洞子里全部是齐腰深的陈积的污水。我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云子文跟在我后面,不住地埋怨:你他妈傻呀,这么脏也冲!
但是铁连对我大加赞赏,他说,训练就是打仗,一定要从内心树立战斗意识,如果停留在为了考核而训练的境界上,是永远也不能进步的。
在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们成天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演练、研究、创造各种先进的战术。练战术不流血是不可能的,经常是小臂上的伤口往外冒血,从袖子里蔓延出来,把整个手背染得通红。我沾着匍匐前进时在尖石上摩擦出的鲜血,在异乡的土地上,写下了陆艳的名字。
我保存了那时候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我,将枪管贴住脸颊,脸上仿佛还弥漫着战场上遗留的硝烟。年轻、冷峻而又有些俏皮。
很快,新兵下连了。
“新兵下连,老兵过年”,这个传统在铁连当连长后能否改变呢?
四个新兵,在我面前可怜巴巴地站着,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我突然想到一年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他们这副形象呢!
我心里一酸。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认识了雷子和小康。雷子是城镇兵,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能吃苦。事实上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好,也是上过体校的,不然他也不会自告奋勇要来魔鬼连体验生活;小康是农村兵,来我们连只是迫不得已,他一度想换个单位,但是未能如愿后也就死心塌地地呆在这了,并且一呆就是多年。
我带着他们搞训练。400米障碍,雷子第一次跑就轻松通过,第二次就能及格了。相反,小康的表现却不尽人意,他似乎缺乏勇气,每次跑到深坑边上,都犹豫着不敢往下跳,有时候还来一个紧急刹车。云子文笑着说:“把小康跑障碍来一段录相,放给当兵的看,绝对比赵本山的小品还搞笑。”
不过小康有他的优点:老实,是那种近乎木讷的老实。你说什么他就干什么,毫不犹豫。但是雷子就不一样了,他民主意识非常强,你说什么他绝对敢跟你反驳。有一次,我看见皮皮跳起来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很响。雷子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拳头捏得紧紧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喊住皮皮,“怎么回事?”
皮皮说这兵不听话,不服从管理。内务水平也不高,教他老是学不会,就因为他一个人的被子不好让流动红旗和我们三班失之交臂。
我说:“不不不,皮皮,我的兄弟,你应该记得我们当新兵时说过的话,你说我们当新兵受老兵欺负,过得太难受了,等我们当老兵了一定要对新兵好。你忘了曾经说过的话了吗?”
皮皮有些不解恨地说:“看着他不用心,我心里就着急,我也是为了提高我们班的整体水平啊!”
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以前张勇方他们之所以收拾我,还有这个因素在里面,不管这个原因占有多少比重,但是绝对是有的。有很多时候,在管理中用强制手段确实有效果,但是很少有人能想到由此带来的负面效果。我曾经这样度过了一年,受了很多屈辱,但是张勇方他们呢?他们不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吗?难道我们还要和他们一样,把这种传统和风气延续下去?不,就从现在开始,我要用行动证明:不用打骂体罚,照样能出训练效果,照样能带出好兵来!
从铁连身上,我学到了许多东西,包括管理和教育。我知道怎样做好表率、怎样去表扬、怎样给予他们自觉奋斗的动力。
我从来没有对新兵实施过打骂体罚,我给他们平等的人格和地位,但是该严格要求的地方,我绝不放松。开始还有人发出疑问:这样带兵行吗?不怕把他们惯坏了?
事实证明了这种方法的可行。因为半年后,流动红旗挂满了三班的墙壁,并且很难再流动。
在2002年3月,我与陆艳的感情走到了尽头。
事实上我和她的爱情早已结束,只是我固执地不肯承认而已。
我和她一起来到部队。我相信那时候她是爱我的,因为要不是我,她不会选择来部队。
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我一直和她保持联系。但是很不方便,因为部队有规定:不能在驻地附近和内部找对象。
所以我们之间只能书信来往,并且还不能直接通信,我们先把信寄回故乡一个共同的朋友那里,然后那个朋友再寄给我和她。
我确定她的信给了我坚持下去的信心。她送我七个字:守得云开见月明。
对我而言,生活中还是有一点快乐的。比如那个时候,我经常能收到她给我写的信。
有时候连队组织我们背记条令。我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背下那些文字——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好——然后在笔记本上面给她写信。收到她的来信后,我不急于拆阅,而是置于口袋。等到感觉最难受的时候,挑个安静地方,坐下来慢慢品味。那些文字具有强大的力量,是对我最好的安慰,能让我忘记所有痛苦,并随时处于亢奋状态。
我没有和她通过电话。唯一的一次通话机会,是在端午节那天。
那顿午饭,我只吃了两个馒头,因为饭前连长说了:可以给家里打个电话。我从连队饭堂出来后,一路飞奔。从我们连队到那个电话亭刚好五公里,不知道是哪一位前辈设计的,我们这边的部队官兵打电话必须跑一个五公里。尽管这样,我们还乐此不疲。结果我们赶到唯一的磁卡电话机旁时,那里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长的队伍,记忆中,只有后来在西安火车站售票厅见过的队伍能与之媲美。
由于人多,大家都很自觉,遵守着每人只拨一个电话的规矩。按理来说这个电话应该打给家里,但是没心没肺的我还构思着把电话打给陆艳。前面有人在电话里哭开了,声音还很大,那场面很煽情,以致于有不少人响应。一个士官正好从前面经过,吼了一声:再哭都滚回去!
没人哭了。我看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而那诱人的电话离我越来越近,想到就要听见陆艳那甜美的声音,我心中暗喜。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哨响,有人大喊:所有人员,集合,部队带回!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听到过陆艳的声音。
我还知道女兵其实也不幸福,尽管没有这么重的体能训练,但是一些小小的虐待也是必不可少的。我愤怒地骂那些女班长变态,心想有朝一日非要你加倍偿还。转过来就苦笑:想我都自身难保,还想去收拾别人?
后来她的信越来越少,直到没有。
其实从进入军营,特别是分到魔鬼连以后,我和她之间一直在疏远。我有一次去过她们部队,但是那次我居然没有见她,只因为在此之前她的一些话刺伤了我那过于敏感的自尊。
“你以为有了一身发达的肌肉就能成功吗?现在是21世纪,你不会知道这个世界进步有多快。你早点清醒吧!放弃你那些狂热的理想和信念,适应这个社会吧。不然,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一切的。”
我很悲哀。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的事业是无比神圣的,应当为所有人接纳为所有人肯定为所有人支持,结果连我最爱的女孩都否定了我。
然而我还是见到她了。到了夏天,好多首长纷纷上山入住,因为山里凉快。营区里的招待所一下热闹起来,我们还去出过公差。一到黄昏,在营区内的林荫小道上,随处可见威武而优雅的将军们散步。
一天晚上,我正听着熄灯前的音乐入睡,却听见楼下有久违了的异性的声音。我转过头一看,只见一队女兵端着花盆从连队的院子里经过,其中赫然有陆艳!
我很想跑下去见她,向她诉说我的思念,然而我不能!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送她直到消失在视线中。她看来也过得不怎么好,从前清秀娇柔的面庞现在变得又黑又瘦。天啦,这还是我的陆艳吗?
这一个晚上,我失眠了。我努力想让自己尽快入睡,以保持充足的体力应付次日的训练。但是我一直没有睡着,我清晰的听到每隔两个小时,交班的哨兵叫下一班哨兵起床的声音。
那是我记忆中唯一的一次彻夜未眠。
正式与她分手是在2002年3月。我记得那天我带着一队人武装越野,途中经过一个小杂货店,那个老板问我们打不打美国,说美国人太嚣张了,满世界欺负弱小国家。我说会有那么一天的,但是不是现在。
那天回到连队,通信员给我送来一封信。我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就激动非凡,那熟悉的字迹是我新兵时的精神支柱。
我把它留到晚上站岗时才看。
信的内容很简短。她告诉我,她有新男朋友了,她说那个人是她现在的战友,还是一个军官,对她非常好。
我把那封信撕成了碎片。在崇山峻岭之中,有我绝望的呐喊。
在第二天练射击时,我愤怒地瞄着200米外的钢靶,想象着是陆艳现任男友的脑袋,然后逐一击倒。我有一种杀戮和报复的快感!
云子文曾这样对我说:“你能找到一个好姑娘的,你吃过这么多苦,一定会有回报。”我也相信付出总有回报,但对我而言,回报的只是自身的成长和完善。在许多时候,爱情并不是公平的。
在许多年后的今天,我冷静地想:其实陆艳放弃我是完全正确的。因为我和她都已经有了转变,很大的不可调和的距离,所以我和她在一起,不可能有幸福。
陆艳,祝你永远幸福快乐年轻美丽!感谢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没有离开我,而是在我有足够承受能力的时候才选择离开。我将告别你告别那段岁月告别曾经怯懦曾经耻辱的我。
再见了,可爱的陆艳!
再见了,过去屈辱的我!
本来我一直计划退伍。同许多人一样,我曾经有一个倒计时本。每周我划一次,每一次心里都美滋滋的:看,又少了一星期。
后来我悄悄地把那个本付之一炬。
我和云子文开始复习功课,我们打算考军校。其实当时有这个打算绝对不是非分之想,因为我和他是货真价实的应届毕业生,离开学校时间不长,基础还在。另外,我们单位的战士考军校还可以享受分数线降低20分的待遇。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们两人在连队会议室学习;多少次我在站岗的时候,往兜里揣一张纸条,上面写上一些英语单词,看看没人,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来,背上几个又赶快塞进口袋。
云子文喜欢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复习功课。有一天晚上团里领导过来拉紧急集合,他慌乱之中随便抓了一些衣服穿着跑了出来。他头戴作训帽,足蹬棉鞋,身穿迷彩服上衣和冬常服裤子。严重的不符合着装要求。奇怪的是检查的参谋居然没发现他破绽。可能是别人把注意力放在携带的战备物资上去了吧!让他侥幸躲过一劫。
那时候我们是充实而又快乐的。每个时期都会有不同的人生观,那个时候我这样理解人生:人的一生,就是不断超越自我完善自我的过程。
然而我放弃了考军校。按照我们部队传统,考军校前应该去“苗子班”学习,一般在三四月份就要报名并考试。
这时候,我们接到一个任务:七月份整个基地举行一次体能比武。而在铁连任连长后的半年多里,我的体能水平有了质的飞跃,成为同年兵中的“佼佼者”。所以我决定参加这次比武,在我看来,它的意义远重于考军校。
当听说我放弃考学来参加比武时,铁连惊呆了,他劝我以前程为重。我笑着说:“人各有志,也不见得所有的士兵都想当将军。再说,我能不能考上还是一回事呢!”
铁连苦笑了一下说:“你自己拿主意吧!这事我勉强不了你。”
云子文去了“苗子班”,圆他的军官梦。我却选择了做一名战士。
在后来的三个月里,我们跑遍了营区周围所有的村庄。因为铁连说同一条路跑多了就会厌烦,要不断跑新路,增加新鲜感,这样大家训练才有激情。我和皮皮跑过了一个小村庄,那里有一条很长的水渠,有几个年轻妇女在洗衣服,她们远远地向我们开玩笑:“当兵的不跑了,过来耍一耍!”
我们经过了一个名叫“女人雕像”的地方,那是一个比我们更封闭的部队立的。传闻那个部队不但清一色的男兵,连部队里面养的猪、空中飞的蚊子都是公的。唯一和女性有关的,就是那尊剽窃“维纳斯”的雕像。我和皮皮站在雕像旁,看着雕像上被摸得有些秃的胸部,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的力量素质明显提高。最让我得意的是有一次大家在训练之余,拿着杠铃举重玩。我竟然举起了95公斤的杠铃,而杨高只举到了胸前就面红脖子粗,再也举不动了。其实他的力量绝对不在我之下,只不过我暴发力更强一些而已。云子文在考试完后,回到了连队,我让他也挑战一下95公斤,他信心十足地说:“不就这两砣嘛!我一下搞定。”结果他刚提着杠铃,腰都直不起来,脸上的肌肉好像都快涨破了,我赶忙要他放下杠铃。他还不服,说:“我举不起你也举不起。”我说我举起过,好多人都看见了,但怎么说他都不信,还说和我赌一箱啤酒。
二,幸福是相对的,只有经历过痛苦,才更能理解幸福的内涵。”这两句很有道理,却读来那么令人心酸。问好小游,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