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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海蓝.散文】我的母亲


作者:寒雪 秀才,2351.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511发表时间:2013-01-19 17:59:44
摘要:我的母亲生于1918年,按着村里纪虚年的习惯,母亲今年已经九十五岁了。在我们那个百十来口人的小村子里,母亲堪称老寿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世纪老人。我是母亲五个孩子中的老小,我与母亲相差四十一岁,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一直就很老,给我的感觉就象是祖母一样。在我大部分仰望老母的时间里,和倾听她在无我时的故事传说中,我生出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好好写写母亲。母亲在近一个世纪的村妇生涯中,是在不断地与艰难困苦斗争中过来的,她心性坚实,性格坚强,生命顽强,她的言行风格极具男人的特点,她是滚爬在农村土窝窝里名不见经传的铁女人,这都让我由衷地亲爱,敬仰,以至崇拜!


   1.母亲出身医药世家
   母亲的娘家在我们村子的正北面,很近,相邻只十里路,穿过一片树林地,再穿过一片庄稼地,再迈过铁道就到了。
   小时候我常跟母亲去姥爷家,就象回娘家的女人,都要领上一个孩子,而且一定是最小的那个一样,母亲总是领着我去,也许这样才正常,也颇有诗意。否则,每一次都是自己孤身一人去的话,纵然家里很幸福,让人看来,也许觉得不正常。
   去一趟姥爷家,要足足走上小半天,我的脚小,母亲的脚比我的也大不了多少,我们几乎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蹭。那没办法,那时人们出门都靠一双脚走,没有别的奢望,也就觉得正常。哪象现在,人人闲着一双大脚,没车子都出不了门。
   我和母亲走在树林里,走在满眼都是高粱、玉米的田野中,太阳挂在当头,空气十分的闷热,四周悄无声息。有那么一阵子,走着走着,瞬间,我就好象进入了另外的世界,脑子空空的,四周也空空的。“啾--啾--,”几声鸟的悦耳叫声,从庄稼地的深处传来,才又唤醒我的神志,猛然觉得,我们仍在这个世界上。
   我常常回忆起那时的安静,社会的节率缓慢而自然,就象一潭平静的湖水,寂静也安祥,过后想起来,让人留恋。那时也没有那条铁路,铁路是二十年前才修的,后来又修了许多的公路,人也一下子多得出奇,到处飞扬着尘土,一片喧嚣。这样的变化,其实并不全是人口的增长,更多的原因,也许是社会机制对人某种诱惑的激活,就象在平静的湖水中撒入许多的诱耳,各样的活物便争相抢夺喧闹起来。
   当走上一个时辰,走得出上几鼻子汗,一双小脚又酸又胀时,便会慢慢地看到,在庄稼地的尽头,隐约现出一个土包,土包一点一点地完整起来,最后,彻底走出庄稼地,就完整地看到,那土包是座落在一个偌大的土丘上的烽火台,姥爷的村子也露出一角,姥爷的村子就在这座烽火台下。
   “吱吜”一声,我们推开姥爷家的院门,瞬间,瘪着嘴唇的姥姥不知从哪里出来,迎向我们,也不说话,只是把我们迎进来,关好门,带我们走进姥爷偌大的院子里。
   我没有见过亲姥姥,听说亲姥姥早就死了,眼前的姥姥是后姥姥,是个满口没有一颗牙,时常瘪着嘴唇不多说话的小老人。那时我只六岁,对姥姥的亲后,没有太多的认识,只记得母亲更多地与姥爷说话。
   姥爷的院子是用黄土板墙围起来的,正面三间土窑洞,与黄土高原上农家的住所没什么两样,只是当院多了一架灌马桩,别的就啥也没有了。这不同于普通庄稼人的院子。普通庄稼人的院子是杂乱的,拥挤的,有着各样的牲畜、家禽,牛马猪狗鸡,到处跑跳着,这些个活物也还得有各自的棚圈窝洞,再加上家用的烧柴以及牲畜的饲草,真是要多乱有多乱。姥爷院里的空阔与安静,给人别具一格的感觉。
   由于是夏日,姥爷静静地坐在堂屋门外,看到我们走来,也不出声,只是怔怔地看着。
   母亲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姥爷身边,把他扶起来,然后一起走进充满中草药味道的屋子里。
   中间的堂屋里,中药盒架占居着一半的空间,姥爷直直地看一眼西屋敞着的门,似乎想发现点什么而没有发现,回头走进东屋,被母亲扶上炕,坐定。
   姥姥开始做饭,母亲和姥爷这才开始说话。话题无非是关心姥爷的身体,问询姐妹谁来过,家里的米面够不够吃等等。然后,母亲帮着姥姥做饭,我溜出去到处窥探。
   突然,西屋里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大哥圆圆的脑袋探出来,向我做了个鬼脸,屋里又是几声轻笑。
   这时,就听得姥爷威严地喊叫,闹啥闹?都不想吃饭了?永子,过来!姥爷训话后叫大哥,大哥的小名叫永子。
   西屋立刻安静下来。刚刚还做鬼脸的大哥,“咚”的一声下了地,慌慌地跨到东屋,“噗嗵”一下跪在当地。
   姥爷坐在炕上盯着地下的大哥,厉声责问,《牛马经》你背会了吗?
   大哥不出声,显然是没有背会。
   停顿瞬间,姥爷咬着牙齿狠狠地说,你连公母也不分的材地,还不好好用功,咋能成了事?说着,扬手将一把戒尺扔过来,打到大哥身上。
   大哥红着脸,沮丧至极。
   姥爷又说,不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今天就让你跪在这里。姥爷又扬扬手说,滚!大哥急忙给姥爷磕了个晌头,慌不及地站起身跑回到西屋里。
   母亲早把我拉到东屋,按在一把小凳子上坐下,生怕我再去影响哥哥们学习。
   姥爷是医生,人医兽医兼通,姥爷的父亲就是医生,他们在当地都很出名。当院那个高大的木头架子,就是姥爷的父亲在世时做的,是专门为大牲畜看病和灌药用的。木架子已经很老旧,但很结实,这是医生门前最显著的标志。
   以前,姥爷时常出诊,经常在外行医,这时已经七十多岁了,不再外出行医,只在家里坐堂。姥爷有五个女儿,没有儿子,姥爷不再外出后,五个女儿大一点的男孩子,都来到姥爷的身边,向他学习医术。钻在西屋里的五六个外孙子,就是姥爷带得学徒,他们在姥爷的督导下,静静地学习医药理论课,不想让我打搅,引发姥爷的一顿脾气。
   姥爷中等个头,时常红着眼边,一脸的严肃,脾气极坏。他动不动就骂人,尤其是对他的学徒外孙子,骂得很凶,打得也狠,有谁受不了跑掉,还着人去叫,叫来了再骂,直到骂得实在太累了才作罢。当然骂人是要有资本的,姥爷这样凶狠地骂外孙们,是因为外孙们都想从他身上学到高明的医术。
   大哥就是其中之一,大哥也没少让姥爷骂,说大哥连公母也不分,是事出有因的。
   有一次,有人牵着一匹马来看病,众外孙进行诊断后,姥爷有意历练一下小徒弟,就让他们逐一说出诊断结果。轮到大哥说时,他根据马的肚子奇大,就说是怀了小马驹,其实这是一匹公马。此事被传为笑料,姥爷也据此大骂大哥,还时常揭他的短。
   这当然是大哥刚到姥爷那里时的事,以后时间长了,大哥也确实学到不少医术,巩固最好的是兽医,他还做过村里的赤脚兽医,时常干些劁猪割蛋的营生,也懂得一些人医医术。但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特别是包产到户后,慢慢地,大哥把这手艺荒废了。
   饭菜做好了,是家常饭,黄糕烩菜,姥姥先给姥爷端上来,然后再送到西屋一些。母亲照例给姥爷倒一小盅酒,放在姥爷面前。这是姥爷多年的习惯,姥爷饭前必定要喝一小盅酒。酒是姥爷自己泡制的,已经喝了几十年,母亲出嫁前,姥爷就这样喝。姥爷把一小盅洒喝下,动筷子吃饭时,姥姥和母亲,当然还有我,这才坐到桌前,陪姥爷一起吃饭。
   这时,姥爷边吃边问一些我们家里的情况,当听说一切都好时,姥爷得意着自己选定的这门亲。
   母亲在家里姐妹中排行老三,当俩个姐姐相继出聘后,姥姥突然的死了,这让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待阁闺中,带着俩妹妹伺候姥爷。直到二十三岁时,母亲才嫁给父亲,二十四岁生出大哥,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
   姥爷很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认为选女婿,一定要选时常能守在家里的,他说东跑西窜的男人,留给女人的是罪受。这大概是总结了他自己到处行医,常年不回家,让姥姥饱受苦难的教训。
   父亲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而且爷爷只有父亲一个儿子,姥爷认为一儿一父的家庭,日子不会过差的。于是,一个医药世家,与世代种田的人家结了亲。这等于是把女儿下嫁,但姥爷是心甘情愿的。
   问题是母亲不情愿。为什么呢?不是为了别的,姥姥死后,母亲怕姥爷没人照顾,执意要等姥爷再娶后,她才出嫁。
   母亲的年龄一年一年大起来,下面还挡着俩妹妹。姥爷急了,责问母亲为什么不嫁人?
   母亲坚决地反问,你为什么不再娶?
   姥爷说,你嫁你的,你嫁了我再娶。
   母亲坚持说,不,你娶了,我再嫁。
   就这样僵持着,又等了一年,等到姥爷真的娶了后姥姥,母亲才坐着父亲那辆心爱的马车,来到我们家。
   吃过饭,西屋的哥哥们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满院子撒丫乱跑,我也趁兴追逐在他们身后,“嘻嘻哈哈”闹了一阵。随着姥爷屋里发出“睡觉”的喊声,大家立刻停下奔跑,乖乖地走回到西屋,悄无声息地睡觉去了。
   在悄无声息中,不知什么时间,我倒在姥爷的脚下,也睡着了,等我醒来,一切又归于正常。西屋里哥哥们在读书,姥姥收拾着家务,姥爷睡醒觉,下了地,手里端着一缸子水,准备向门外走。
   母亲说要回去,姥爷红着眼边看看她,从堂屋的药盒子里找出些人参,交给母亲带上。
   母亲知道人参是贵重药材,坚持不要,但尽管她也倔,在姥爷面前,还是差了点,一对有着亲密遗传基因的父女,还是当父亲的占了上风。
   母亲一手提着人参,一手领着我,走出了姥爷家的大门。
   从姥爷家里出来,我和母亲走在半路时,遇上了大雨,霹雳也很多很响。母亲紧紧地把我抱在怀中,一双小脚在泥泞的路面上东滑西溜,浑身被雨水淋得通透。
   回到家里,父亲看了心疼地说,咋不到大树下躲雨?母亲不屑地说,你个大傻瓜,大树下是要遭雷雳的呀。
   那一次从姥爷家里回来以后,有很长时间没有再去。
   有一天,忽然听说姥爷的墓穴被毁了,母亲又带着我急急地赶到姥爷家。
   姥爷活着时有些钱,早早地给自己做好了墓穴,当然也是比较讲究的,用了砖石材料建造而成,但没有等到老人下世,就赶上了破四旧,姥爷精心做好的墓穴被毁坏贻尽。姥爷瞪着血红的眼睛直摇头,母亲不断地安慰姥爷。
   也许是受了这件事的刺激,在母亲八十岁之后,我们不止一次提出为母亲提前做墓穴。因为在当地,人们有条件了,为老人提前做墓穴的很多。我们的母亲都那么大年纪,提前做好,到时省事,也让老人放心。
   可是和母亲商量时,被母亲一口否定,她坚决不肯。母亲的主意很坚决,几乎是说一不二,我们只好作罢。母亲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这多少也象了她的父亲。
   2.吃不饱肚子的日子里
   母亲生育我们姊妹五个,横向比来也不算多,在那个整天喊着“人多议论多、热气高、干劲大”的年代里,国家把人多看成了资本,无形中形成了鼓励生育的政策和氛围。高度的计划经济,一切按人头供应,孩子多,分粮多,大人也能沾着光,全家凑合个半饱。于是家家户户敞开了生,谁家不是五个、十个、甚至十几个孩子?至于生下一堆孩子以后如何,那就不去想了,也容不得谁想,眼前只能管到填饱肚子。
   那时养育孩子的成本实在可怜,有一口吃的,别饿死就算标准,至于穿着,大的穿过小的穿,打了补丁摞补丁,再小的孩子,光脚丫、赤屁股,寻常的很。平日里,大的带小的,一带一长串,鼻涕、眼泪、屎尿,就那么长大了。可是,到了国家遭爱严重自然灾害,最为困难的那几年,确实饿死许多人,我们村就活活地饿死七八个。
   这一时期,我们本家十个光头弟兄中,我和七哥也险些没有活过来。
   清晨,小小的村子里,万籁俱寂,没有一个活物能有多余的力气奢侈地发出一点声响。躺在黑洞洞的屋子里,眼瞅着灰暗的光,慢腾腾地爬到窗棂上,它似乎是有气无力地先歇着,然后才一点一点地明朗起来,不情愿地走进屋子里。
   父母早就起来下了炕,开始一天中为着吃饱肚子挖空心思的劳作,哥哥姐姐们也爬起来,唯有我,如麻杆一样的双臂一次一次撑不起身子,最后脑子一片晕眩,跌落在炕上,再也起不来。
   这一下惊坏了全家人,纷纷围过来,情急中落下眼泪,无奈中又不住地摇头。
   谁也知道我是饿得爬不起来,但谁也没有啥办法。国家每人每月十多斤返销粮,全是红薯干,就这也得和了糠吃,大人勉强吃得下,从小挑食的我,总是难以下咽,便饿成了这个样子。
   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她没有哭,而是倔强地扬起头,对大哥说,你去把集体的粮拿一把回来,不然弟弟要饿死的,要杀要剐妈来顶!
   大哥当着村里的粮食保管员,入库出库的,经常接触,但他始终没有拿过集体的一粒粮。也正是遵循了母亲的教诲,母亲经常说,不是咱的东西,再好也不能拿,偷盗的事就更不能做,这是做人的原则,要从小养成。
   而这一次,母亲急了,竟然明目张胆地让大哥去拿集体的粮。
   那一天深夜,大哥和母亲慌恐的对话声把我惊醒,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大哥颤抖的双手端着一帽壳高粱米,立在地的中央害怕地说,可能有人跟来了。
   母亲安排我到院子里看,我出得堂屋门,一下就看到,黑黑的夜幕下,西墙上有一颗人头,似是爬在那里窥探。
   这一消息把全家人惊得半死,立刻熄灭灯火,紧闭四门,盗铃后掩耳。
   其实,那真是虚惊一场,所谓西墙上窥探的人头,正是石头垒就的墙体上一块突出的石头。
   到了吃食堂时期,村里要开办大食堂,全村人一起吃饭,过共产主义生活。
   人们都不知道这将是怎样的一番情景,有的说长,有的说短,叽叽喳喳议论着。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她笑了,她一口亲在我的前额上,说,妈的小宝贝,你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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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母亲,这个生于上个世纪的普通善良的女人,用自己的平凡的一生创造了传奇。无论是动荡的混乱年代还是黑白颠倒的文革时期,她都用自己的智慧成功地为儿女们建造了一个温馨、温暖的小屋……文章用真挚的亲情表达了作者对母亲的一往情深,以蕴藏浑厚的文笔抒写了母亲传奇的一生,母亲好比一座桥梁,连接了作者与读者的感情。看似平淡的一件又一件小事,在作者的笔下流淌出浓浓的亲情,跃然纸上的温馨感染着读者。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锦妤【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118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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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锦妤        2013-01-19 18:01:03
  母亲的形象入木三分地呈现出来,代表了多少传统女性的坚韧与智慧。
我的江山,我的梦想。
2 楼        文友:锦妤        2013-01-19 18:01:36
  问候老师,好久没聊天了,有空多交流。
我的江山,我的梦想。
3 楼        文友:寒雪        2013-01-20 03:22:26
  好久没有关注江山了,但始终记着海蓝云天,敬佩你的执着,和对社团的专注,向你学习。新春将临,问好社长。
吃官饭,放死骆驼,闲不住时,说说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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