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文】想起一位逝者
小优从我家门前走过,肩上扛着一张锄头,后面紧跟着他家人和两个初长成的侄子,他们手里都拿着柴刀。这是正月初五,这些人拿这些家伙做什么呢?我只纳闷了一会儿,马上想到他们可能是上山祭奠他们英年早逝的亲人。
春苗这个人在我的印象里还是不错的,没有做过什么让别人说他坏话的事,但也说不到他那里好,他在我们这个村子里是一个相当平凡的、若有若无的人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说不到他一点不是,甚至有时,我感到他有点伟大。我忘不了他对我说过的几句带有预感的哲理话,忘不了他那高高的瘦个子在风中向我微笑呼唤,忘不了他疲倦的病容的忧郁的苦笑的表情,忘不了我见到他生前的最后一次情景。
春苗三十几岁还是单身,高个子,人精瘦,外表看起来还是挻英俊的。我们这些后生都很纳闷像他这样俊郎的外表为什么取不到老婆呢,周围人半个玩笑半嘲笑对他说,我们的谢家老南瓜子真不少。他听了也只是笑笑,一种饱含复杂的感情笑笑,脸略红,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单身汉年龄无论有多大,在别人眼里都是个孩子,和他相处,我们这些后生再小的人也拿他取乐,在他的母亲眼里,他就更是个孩子,他的母亲的话就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有一年大三十,他在附近学校打乒乓球晚回来,母亲就在院子里发飙,骂他不要脸,这么大的人还好意思和小孩子在一起玩。
春苗最大的爱好就是赌博,而且赌得很大,输赢有时过万。母亲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数落他,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春苗实在气不过,就和母亲吵起来。有一次,母亲抄起一根扁担,偷偷地来到他身后,洋装发怒地往他后脑壳打下去,大喝一声。春苗吓得把牌扔掉了,仓皇逃出门外。周围的人嘲笑他是一个怕母亲的人,见他就用母亲拿扁担的事来奚落他,他总是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
有一次,我拐弯抹角地问他为什么不娶老婆了。他态度很坦然的说没有老婆不是他的错,人的一生没有什么的,很短暂,人活着,就是要对的起别人,不要做什么坏事让别人说三道四这就足够了。这番略有哲理的话让他的形象在我面前一下子高大起来。但他为什么会轻易地对我这个后生说出这番话呢?那时,我已在思索,总有一种怪怪感觉萦绕着我。
那些年,我们一起在外面打工。他会做电焊,会修理一些砖厂的机器。对于他,他的技术不会让他在外面过漂泊的生活。他和我的叔叔同租一个小屋子。我时常去他们那里玩,走到屋子里,发现他是一个生活很随便的人,不爱卫生,床头上东西乱放。吃饭也很随便,很少在家里吃,有时下班晚回来,就从外面带些饭菜回来。脸上总少不了脏兮兮的机油,衣服也是很脏的工作服。饭后,他要么是坐在床上看电视,看电视很少,要么研究六合彩,更多的是他出去打麻将,输多赢少,无论输赢,他每天都是一样的平静表情上下班,日复一日地过着这样的生活。
我和他不是很熟悉,不是很了解,但多少也了解。说句心里话,我没有把他正式地放在我的心里。那个灰暗的天空里,在人群来往喧闹的街上,一个熟悉的亲切的声音呼唤我的乳名。我在寻找,他真诚的笑脸浮现在我的眼前,激动的目光也在闪烁。这张笑脸我记得最深,深深感到人在异乡,老乡相见两眼泪汪汪。
没有记错的话,2010年,他病了。起先我是从叔叔那里得知,他只是病,吃不了多少饭,白天也不去上班了,常睡在床上。我没有太在意,疾病对于从来没有生过病的三十多岁人身上不会有大作为。不到半个月后,叔叔又说他一天到晚在家里,门也不迈一步了,饭根本吃不下了。我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但再怎么严重,我也没有住死亡这方面想,死亡离三十多岁的人还远着了。我也就没有特意去看向他,问候他。但想想,他还是很可怜,像他样单身没有妻女、病床前也没有任何人服侍。我有点后悔没有真心去看望他,那是我听到他生前最后的声音了。
我来到叔叔住处,也是他的住处。我在门外喊着叔叔,无人回应,就轻轻地推开虚掩的门,见里面没有一点响动,静悄悄的。我又叫了一声,春苗的床被传出了声音,声音拉得很长,不错,这正是一个重病人有气无力的声音。被子盖住他整个身体,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的脚,只看到一张平开的被子,根本让人发觉不了被子里睡着人。他一动不动地睡在那里,说完两个字,就再没说了。我站在门口,一种心悸在我的体内漫延,难道他真的------我不敢往下想,也不希望这样,也不相信会这样。
“不在——”这是我听到他最后的两个字。
也许一开始我就无法接受他病的现实,以至于他病重得让他的弟弟搀扶回故乡的时候,我都没有送他。如果我早知是这种情况,我是一定会好好看望他,送送他。
他回到故乡不到几个月就去世了,患的是脑肿瘤。
这些年过了,去逝的人只能在我们这些生者面前留下一点回忆,尤其是逝者的父母兄弟及远方的亲人。无论逝者的形象曾在家人眼里多么的讨厌,但这一刻,我相信小优的家人只有对他弟弟全是亲人无尽的思念。
我看到小优一家人回来了,从我家门前走过。春苗那高高的个子、脸上的憨笑又一次浮现在我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