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张头的丧事中，平时闹了别扭的人相互说话了。吵过架的与心中有隔阂的人也把那些不和淡出心外。人们心里装着的，是要风风光光地把老爷子送走。在老爷子家的门前，也就是这十六米巷上，搭了个大大的油布帐篷。吹手把锁呐吹得满天的响，请来的戏班子在小巷里画个圈子，就当作戏台了。大人小孩都围在一起，看得津津有味，有时还会发出哈哈的笑声。
　　 最后那个晚上，是整个丧事中的高潮。因为这是老张头停留在家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就是出殡的日子。为老爷子送饭，孝子孝女以及孙子孙女们排成长长的队伍，一一披麻戴孝。沿街点起了马灯，在土地庙前燃烧轿马，一路上灯火通明。
　　 送走老张头的第二天，母亲告诉父亲，说小雨家的船在外边出事了。父亲问母亲，你怎么得知？母亲说是在送老张头出殡那天，见到了小雨的二叔才知道的。她二叔是赶回来出礼的，他与老张头家有礼尚往来。小雨家的船在一条内河撞上了桥墩，船沉了。父亲连忙问母亲，人呢？人怎么样了？母亲说，她二叔没来得及说就走了，说还有好多事要急去处理。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我祈求老天爷，保佑她一家不要出事，让小雨好好地回来。
　　 采妮参加完老张头的丧事，就带着她的孩子走了。临走前她对李强说，对自已不负责，对孩子也不负责的人，还能对谁负责？李强耷拉着脑袋没有回答，也许是他内心感到内疚了。
　　 16
　　 张红艳在电话里说，有事找我，说话中还是那样的风风火火。我不知道她能找我有什么事情，只是记住她的话，下班后在采妮那儿等我。五点过后我接回婷婷，把她留在她妈妈的办公室里做作业。我对王庆芳打着招呼，告诉她，我想提前下班，到朋友那里办个事儿。王庆芳没有问我个究竟，只是抬起头嗯了一声。当我走到门口时，她问我，姐今晚做用糯米做元宵，你来吗？我看得出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期盼。可我不能让她空等着我，我不知道去采妮那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姐，我可能回不来。我转过脸来，肯定地对她说。王庆芳把目光收回，说我什么时候有空，就给我做，脸上有着失望的表情。
　　 采妮住的那条小巷内，灯光已经亮起来。同共走道的那扇门是开着的，我进入时，阿来正在做晚饭。看到我就呵呵起来，问我是不是来蹭饭的。我也开着玩笑，说我是不是很会赶时间，来个正着。我们的交谈声惊动楼上，采妮已站在楼梯口，说红艳在楼上等了好久了。我看着阿来，对采妮说，我与阿来聊会就上去。采妮听后转身上楼了。阿来端上饭菜，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知道，他在等她回来。所说的她，是阿来的女友。在厂里打工，与阿来好上以后就开始同居。我首先声明，我不在他这里吃饭。然后问他，住这里习惯吗？阿来说我客套了，看来不是来蹭饭的，是找她们的。说完阿来用手指了指楼上。阿来给我倒了杯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这种看，准确地应该说是打量，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楼上的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说实话呀小波！阿来象是在审我。
　　 我们原来是邻居，同住在一条小巷里。怎么了？
　　 她是做什么的？阿来象是要证明什么。
　　 她没有工作，她离婚了。我实话实说，本来我与采妮就没有什么秘密而言。
　　 我说呢，白天关门睡觉，晚是就来精神了，象只夜莺。她是不是……
　　 别瞎猜了。其实我不想谈论有关女人的生活，特别是采妮这样的女人。我们在谴责她们行为的同时，心底或许也会产生一种隐痛。
　　 阿来说我是不是与她也有关系，我在他的面前表现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我才不会象他，认识几天就把人家骗上床了。我的话音未落，阿来的女友回来了。
　　 我不再停留，走出门外。在上楼之前，我转过脸来对阿来说，不要把功夫用在我的身上，我不需要你的关注，懂吗小子？！
　　 那用在哪儿？阿来眯着眼睛问我。
　　 我用下巴对着他的女友示意一下。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很巧给阿来女友的目光捕捉到了，她红着脸微微含笑地把头低下去。阿来指着我大骂，你这臭小子。
　　 张红艳坐在床上，看到我，就撒娇地说：小波，你就这样晒着姐是不是，早来了也不上来。
　　 我向她解释，楼下的阿来是我的朋友。我问她，找我有什么事。张红艳故意地把脸冷下来，说：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你把姐魂都勾去了，你快活过了就抛下我不问了。
　　 采妮听着她口无遮挡的话，立即把她的女儿带了出去。说去超市买点盒菜回来。
　　 我相信，采妮一定知道我与张红艳上床的事。她俩是这条道上的搭档，无话不说，甚至会相互闲聊，说哪个男人比哪个男人床上的功夫利害。我对张红艳说没事我要回酒店了。张红艳立即从床上站起，冲到我的面前，怒气冲冲地问我，是不是就这样的无情。我彻底认为与她那一次，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事。我这才认识到人是有两面性的，张红艳露出了坏相，如同一只吼狮。与往常的柔情，风骚相比，象是换了一个面具。
　　 好，你要走就走吧！但我告诉你，我怀孕了，是你的。张红艳说得很认真，象是真的一样。
　　 我的心沉下来，如果她真的怀上我的种，我就闯祸了，给自已添了麻烦。我相信，此时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堪。
　　 张红艳哈哈大笑，笑得她捂着肚子。笑完，她走到我的面前，用双手捧着我的脸说，看把你吓的，姐与你开玩笑的。我心里骂了句，抄你妈B，这种玩笑也能开，都能把我吓出病来。她松开手，在我的脸上亲一下。她说找我来，是想我做说客，让李强把房卖了搬出来。采妮不想再嫁人，她说她现在带着女儿，想嫁个童男吧是不可能，嫁给年岁大的她又不乐意，谁知道天下的男人哪个好哪个坏。算了，她认命了，还是原配的好，与李强凑合着过吧，只要他搬出那条小巷。
　　 采妮与女儿回来了，她回来的第一眼就是看了一下床上。看到床上的被子还是那么的整齐，床单也铺得好好的。我相信，采妮出去是想给我与红艳让个空子。这娘们把我当成发情的狗了。采妮开始忙晚饭，我这才脱身，张红艳在我的身后大叫，姐与你说的事可别忘了。
　　 17
　　 小雨象一根针，刺入我的指尖，时时给我带来疼痛。在期盼中盼来小雨的消息，一家人已脱离危险，船正在打捞当中。我这才不再担心小雨，同时又相信，从这次事故以后，小雨一定不会再上船了，那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我有时会做梦，梦见我与小雨结婚了。但每一次总是在迎娶她的那一刻，小雨就从梦中不见了。
　　 有人说，梦有时是现实的预兆，最终在现实中演绎出来。我的梦变成了现实。
　　 那是一个雨天，小雨的二叔来了。母亲对小雨家发生的事情显得十分的关心，对小雨的二叔问长问短。当听到小雨一家人都很安全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谢天谢地哟，都是他家的上人在保佑哟！我听到母亲与他交谈也下了楼，见到小雨二叔时我也随口叫了声二叔。小雨的二叔盯着我，又把头低下去，象是装着一肚子的心思。然后他站起来，交给我一封信，说是小雨的，求他一定交给我。小雨的二叔走了，但我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预感到什么。当我读完小雨的信以后，我才真正尝到了什么叫心痛，痛不欲生。
　　 一只船一百三十多万，欠贷七十万。现在维修，损失与打捞费用就需七十余万元。小雨家完了，她父亲经不起打击曾经自杀过。小雨的母亲最终做出了抉择，拿小雨做一次交易。这一次，她的母亲不是用以往强硬的态对待小雨，而是在小雨的面前双膝跪下。小雨要嫁的男人姓吴，三十多岁，也是弄船的，家里五百万的船就有四艘。前几年妻子病死，现在只要小雨嫁过去，他就给小雨家礼金一百万。小雨扶起母亲的那一刻，扑在母亲的怀里痛哭。
　　 当小雨写完这封信，她已迈入吴家之门。小雨在信中说，如果有来世，一定做我的女人。我相信，小雨在写着这句话的时候，是无奈也是痛楚的。我不知道，人生有没有来世。即使有，我会不会还是投胎做人。
　　 在家一睡就是三天，三日后我才去酒店上班。王庆芳看到我，并没有问起不来上班的原因。只是对我说，婷婷她自已去接，让我下班后去她的家里。我到王庆芳的家里，那时她已做好了元宵。我吃不下，我对她说我不饿。王庆芳给我装了两个，说不饿也得吃两个。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那两个元宵吃下的，王庆芳一直注视着我的脸色。她让婷婷进屋，给我倒了杯茶。她说，姐看到你这样姐就心疼。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爱意。我不知道她所说的心疼，不是不与我心里想外貌的一样，一切来自爱情。
　　 说说遇什么事了？王庆芳问。
　　 噢，没有！我不想在她的面前提起，我心痛的事情。
　　 不，你的眼睛告诉姐了，你有事。她用肯定的口气。
　　 姐，我能不说吗？！
　　 行！你不说姐也不问了。但姐想说，人啦，无论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要看得开。姐也是这样，姐这么多天是怎样过来的，姐自已知道，你也知道。姐得谢谢你啊！姐怕回到这个家里，回来后就象条狗一样，孤独地睡在床上。这空荡荡的房间，我面对四壁。你来了，陪我说说话，说说话姐的心里就好受多了。人总把不住命运，我也想通了，何必与命运争强呢。
　　 我知道，这是王庆芳在开导与安慰我。
　　 18
　　 我与王庆芳是同病相怜，我知道，在她痛苦的时候，她把我当成倾诉的对象，一泄心中的郁闷与痛苦。我把握不住内心的秘密，在她的面前一吐而尽，我说完也感到好受多了，但双眼已经湿润。王庆芳听完后，走到我的身边坐下，问我想哭吗？如果难受了你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我把王庆芳真的当成我的姐姐，或是知已。我把我内心的痛在她的面前作一次倾吐。但我还不至于在她的面前流下泪来。
　　 小波，你太小了，不应承受这些，有的事情姐也不应该在你的面前说。
　　 我看得出，王庆芳与我有着一种距离。这是什么样的距离，在心里我无法说出。
　　 姐，我已经长大了。我说这句话时，不知道自已要证明什么。
　　 王庆芳长长地叹了一声，坐在沙发上。这个外表坚强的女人，一直把女人软弱的一面包裹起来。
　　 沁香园王庆芳的男人带着小情人跑了，而且卷走了所有的现金。这一消息在整个县城已无人不知，真正应了那句话儿：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那些烟酒，肉类，餐具，所有与沁香园有往来的供应商们，都跑上门来一一讨债。王庆芳不再露面，按排两个女服务员到处要帐。在酒店里，除了我与厨师长与她能联系得上，其他人都不知她在哪儿。我每天主要做两件事情，一是应对上门讨债的，二是到时间接送婷婷。酒店已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了。
　　 我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在没有行动之前，我听到了一喜一忧的事情。
　　 人总是向运命屈服。我没有去做说客，李强也把自家的房子卖了。在城南新区购买一套三楼的套间，与采妮和女儿团聚。我是在采妮打来电话，让我去庆贺他们搬入新居之喜才知道这个消息。那日，我从李强和采妮的脸上，看到的不知是喜还是伤痛。我感到，人活着是多么的不易。在我离开采妮家的时候，采妮将我送下楼来。她转身看到李强没有尾来，悄悄地对我说，红艳进去了。我知道，采妮所说的进去，指的是进了局子。我问采妮，她是怎么进去的。采妮说，红艳包养了个高中生，那学生被她勾引以后，成绩就下降了。这位高中生的父母寻她论理，红艳用水果刀将他母亲的眼睛刺瞎了。
　　 19
　　 对于张红艳的结局，看起来很简单。孤独产生寂寞，欲望产生淫念。无论命运怎样左右我们，但路在我们自已的脚下。我不想去为她想象，大牢之中对自已的一切所为，是后悔还是反省。而对于采妮，必经给自已画了个圆，无论这个圆是否规则。这个圆，从始点到终点，无论其中有多少痛楚与晦暗，对于这个社会或是家庭，无疑是值得庆幸的。
　　 小龙花去南方把男人接了回来，男人得了糖尿病。对于这种病，小龙花从别人的口中略知一二。不能负重，对一些食物还要禁食。说白了，就是慢性癌症。男人为自已不能再挑起家庭的担子而担忧。小龙花一脸的笑容面对男人，她知道，自已不应该消沉，是自已要站起来的时候。
　　 我们家不欠人不少人的，挣碗饭吃还不容易？！我看现在反而更好，你在家可以用心在孩子的学习上，我出去挣钱。小龙花给自已打着气儿，也给男人充着信心。她说这话的
　　 你一个女人家怎么挣钱？男人担心着，而且心疼小龙花。
　　 你呀！别多想了，就安心地养着，活人嘴里还能长青草不成？！
　　 我在小巷看到龙花姐时，她对我说，人呀，能享多大福，就能吃多大的苦。那时你姐夫不在家的时候，我不是整天清闲着嘛！现在也是姐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我知道龙花姐是个泼辣的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好象家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从那一天起，每论是清晨还是傍晚，在小巷里都能听到她叫卖的声音，豆浆，糍饭，油条，或是她收摊回来时推着车子的身影。
　　 我下定决心，要为王庆芳度过这一关。我将产权证，土地使用证与自已的身份证全部带上。放在王庆芳桌上的时候，她问我这是做什么？
　　 姐，我打听过了，按现有的房价，我家整个院落可以抵押，做到四十八万的贷款。我很认真地对她说。
　　 王庆芳看着我，一直没有说话，好象对我突然陌生起来。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她深思了好久才问我。你父母知道？
　　 这不关他们的事，你可以看一下产权证的姓名是不是我。他们就我这一个儿子，在办理产权时就用我的名字。
　　 她没有看，把证件推在我的面前。
　　 我在情急之中说出了我心底的那句话：姐，我爱你！
　　 王庆芳象是在梦中被雷声惊醒，你说什么？
　　 我重复着：我爱你！
　　 王庆芳听后从沙发上跳起，象是特别的气愤，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发疯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除了你我发放了酒店所有员工的工资，明天我就将酒店全部托出。你太幼稚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我又多大了？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我只能是你姐，知道吗？你也不能爱我，有谁会认可，就是你的父母也不会接受我。再说，你也问问我爱不爱你呀？王庆芳象是在背着一大串的台词。
　　 姐，我真的爱你，也爱婷婷。我不问年龄，不问你是个女人，或是带着婷婷，我只知道爱！
　　 王庆芳落坐在沙发上，用手理着她的秀发，然后指着我说，疯了，疯了，你走吧，你走呀！最后这一句，王庆芳是大声吼出来的。
　　 我在黑夜里，站在她的门前。
　　 过了好长时间，不再听到门外的动静，王庆芳才打开门。当看到我依然站在门前，看着我的眼睛，她猛然将我紧紧地抱着，然后不停地呜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