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我为你留的长发(小说)
(一)我为你留的长发
李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下楼。
他说:“房子快装修好了,休假时来住几天。”
我心花怒放得忘形了,脚底踩空了三阶台阶,一下子摔在了墙角,脚踝钻心地疼,忍不住哼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他说:“怎么啦,发情呢,哼哼唧唧的?”
我呲牙咧嘴地挪到楼梯边坐下,说:“是啊,大姐我到发情期了,哼哼几声表达一下不行啊,新房照片给我发几张看看。装修得漂亮我才去住呢。”
他在电话里直咂巴嘴,说:“就你老公我的眼光能差得了吗?放心吧,就是你喜欢的素素的颜色。”
电话里他的声音好听极了,我说:“树,我想摸摸你的声音。”
沉默了一下,他说:“藤儿,我会好好爱你一辈子。”
一瘸一拐地走进办公室,脱下短靴,脚踝肿了,生疼。
这时一个穿大花上衣,满头羊毛卷发的老太太推门进来,问:“你是藤蔓?”
我嗯了一声,她就没头没脑冲我嚷嚷着,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说:“你能说慢点吗?我没听明白你说的什么?”
老太太瞪着圆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说:“我说的是日本话?还是你听不懂中国话?跟你说也白说,我找你们领导去!”
我低下头不再看她,说:“出门往前走然后右拐,第二间就是主任办公室。”
这时手机短信提示音。
他:明天来吧,我休假。
我:去不了,主任不给准假。
他:拉倒。
我:如果明天见不到你,我就到政府大楼跳楼去。
他:别整得跟个怨妇似的,为见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
我:谁让你像只发情的公狗,我担心你大半夜跑大街上裸奔。
晚上,小屋里很安静,云朵的歌声依旧那么入心。
脚踝有点青紫,喷了云南白药气雾剂,抬高脚丫,打开笔记本,他的QQ头像是灰色的。
习惯性的打开空间,浏览着喜欢的文章。
夜很深,也很静,电话响了,是他。
他说:“开门,我在门外。”
我一下子站起来,说:“不带这样玩的,半夜三更的,想吓死我啊。”
敲门声,我赤脚跑过去开了门,是他。
我有点气急败坏,说:“也不早点告诉我,查岗啊,怕我偷人养汉是不是?”
他抱紧我,热气哈在我的脖颈,亲吻着我的耳垂,轻声地说:“你偷我吧,我心甘情愿。”
走进新房的那一刻,我就刻骨地喜欢了。
他在身后抱住我说:“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带回家的女人。”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说:“我要做你一辈子的主妇。”
我开始积极为自己做新娘准备着,第一件事,就是留起长发。
头发长得有点慢,每天都会在镜子前,细细端量。
每每和同事闲聊,我总会冷不丁的插一句:“看看我的头发长点了么?”
很想,为他盘起长发,在某一个暖暖的秋日,做他最美丽的新娘。
夜深了,冷冷的,他已经十多天没有消息了。
手机提示有短信:陪我聊会儿。
开机,上线。
他有点憔悴,他说,他父亲被人举报了,人已经被检察院带走了。
后来,他上线少了,电话短信也很少了,偶尔通话,他说,他父亲的事依然在调查中。
大半年过去了,冬天来了,我的头发也长了。
我依旧在等着,没有暖气的屋子很冷,指尖总是冷冷的,便总是想起冰天雪地里,他为我哈气暖手,为我买烤白薯,看我吃得津津有味。
一次次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勇敢,而思念总是猝不及防的来袭,让我的软弱无处遁形。
飘着雪的夜。
熟悉的《幸福的恋人》,是我给他一个人设置的铃声。
那一刻,我想哭,我想告诉他,我真的真的好想他,无论有多少艰难困苦,我都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
电话通了,我喂了一声,便哽咽着说不出话,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唤着我的名字,一遍一遍。
我应着,说:“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
他说:“我们分手吧。”
我沉默了一下,说:“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他说:“我们分手吧。”
我说:“好。”
关掉手机,取出手机卡,留一封辞职信,收拾好东西,搬离租住的房子。
从此,他是我的过客,不是归人。
后来,有人告诉我,他结婚了,是他父亲上司的女儿,婚礼很盛大,礼堂里他和新娘的照片占了半面墙。
再后来,有人告诉我,他有了一个儿子。
我听见了,笑一笑,我早就是一个局外人,那个人和我没有关系,他不再是我的树,我也不再是他的藤。
也是一个飘着雪的冬夜,我和同事们在一家火锅店吃火锅,很热闹,热气腾腾地笼罩着我们,一个男同事把一大块肥肉送到我嘴边,我笑着,笑容里有暧昧的味道。
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一个陌生的女子,她说,树酒后坠楼身亡了。
我的笑在那一刻凝固。
走出火锅店,漫天的雪花轻盈的飞舞,隔壁蛋糕店的灯光很温暖,歌声很熟悉,我问:“是什么歌?”
同事说:“云朵的《我为你留的长发》。”
我说:“我想喝酒。”
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也不记得自己如何回的家,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笑,笑得停不下来。
四天后,我收到一个快件,里面是一张我和树的合影,在我们念了四年书的大学门口。
那时的我,短发素颜,白衣碎花长裙,他,白色体恤,牛仔裤。
照片后面有一句话:待你长发及腰,亲,我娶你可好?
照片滑落,我泪流满面,亲爱,我终于长发及腰,却再也等不到你来娶我!
(二)手心里的温柔
“念之”茶吧A6座。
她坐在我对面,不停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黑色的皮草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灰色的毛呢裙很衬她的皮肤,无名指上的钻戒很是醒目。
和她的珠光宝气相比,我素颜素裙多少有点寒酸,我能感觉到她心里绝对的优势。
她说:“你没有照片上漂亮。”
她的挑衅对我没有丝毫作用,我抿着嘴笑一下,说:“你的口红很适合你。”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我。
我转头看着窗外的大雪纷飞。
沉默。
她取出一张照片,说:“我儿子,和李树长得像吧?”
我看了一眼,轻轻嗯一声。
沉默。
她问:“你有男朋友了么?”
我拎起包说:“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
她在我身后说:“他说那天晚上看见你了。”
我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了下来,她说:“我和李树结婚那天晚上,他说他看见你了。”
他结婚的那天晚上,我在他家楼下的小花园的秋千上坐着,远远地看着那灯火通明。
那座我曾做了一周主妇的屋子里,那个说要爱我一辈子的男人,娶了别人。
头放在膝上,我哭得泣不成声,无法呼吸。
直到他抱起我,脸贴着我的脸呢喃喊着:“傻丫头,傻丫头……”
我说:“我只是睡着了,是么?”
他脱下外套包住我,我仍然在颤抖,他抱我入怀,脸埋进我的长发,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终究是我负了你了。”
她问:“那天,你在对么?”
我点头。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是我不好,拆散了你们俩。这些年,你一直在我们的婚姻中,一直在他心里,从没有离开过。我有次看见他拿着你们的合影流泪了……”
眼泪在我眼里打转,我颤抖的声音说:“那么,他……”
她垂着眼,依旧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咖啡的杯口沾了她的唇印,她淡淡地说:“不过,我从没有问过他。他经常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一站就是大半天,一个人抽烟。我早已习惯了。我纵容他对你的思念,纵容他对我的冷淡,甚至纵容他夜不归宿。”
我再也支撑不了心底的软弱。她看了我一眼,说:“我的位置本来是你的,却让你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小三,你恨我,恨李树,对吗?”
我摇头,泪眼里看不清她的脸,只喃喃地问:“那么,他坠楼是为什么?”
她说:“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晚上快一点才回去。我听见开门的声音,却不见他,起床看了一下,他站在阳台上。我拉他去睡觉,他说,他看见你了,他喊你的名字,说你病了,说赶紧送你去医院。我真的难过,和他夫妻这些年了,从没有见他这么对我上心过。我不再管他,就一个人回了卧房,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也听不见声音。我实在不放心,就又到阳台上看他,却哪儿也找不到他……”
我落荒而逃。
那是我生命里最大的一场雪。鹅毛大的雪片在凌厉的寒风里翻飞着,肆无忌惮地拍打着我的脸。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泪没有痛没有任何感觉,就是想走,不停地走。
空旷的原野里苍茫茫一片,她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藤蔓,你的爱太自私了,你如果真的爱他,就该彻底放手成全他的婚姻。可是,你却像幽灵一样,随时随地在我们身边,你让他痛苦,让他自责,让他难过,让他揪心。你是真的爱他吗?你更爱你自己,你害怕失去,害怕面对没有他的世界,是不是?你用你的爱死死地绑住了他,让他放不下,让他对你充满歉疚,你用你的爱杀死了他,你让我失去了丈夫,我的孩子失去了爸爸,你自己呢?你得到了什么?”
恍惚中,是他抱着我,那晚是他的新婚之夜。
他打电话告诉一个朋友帮他照看着,然后打车送我去医院。
他吻着我,紧紧地抱着我,好像生怕我跑了。
他说:“那年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能够那么残忍,一丝余地都不留给我呢。”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是你说要分手,是你不要我了,是你要结婚了。”
他说:“记得我们拉过勾的,说要三生三世不离不弃,给我时间好么?”
我摇头,轻声说:“还来得及么?”
他说:“来得及来得及,我们还有长长的一生,等我,好吗?你知道,你一直是我的宝,是我手心里的温柔,我要用一生来呵护你,再不让你消失。”
抬头望着天空,漫天飞舞的雪花,心,突然就痛了,不得不弯下腰,慢慢蹲下,然后抱着自己蜷缩在雪里。
那晚,他没有回家,一直在医院陪着我。
他坐在床边,我侧了头,枕在他腿上,他的手伸进我的长发里,拇指摩挲着我的脸,我看着他,心里满是温柔。
他拍拍我的脸,然后用手捂着脸,露出眼睛看着我说:“干嘛老看着我,看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我垂下眼说:“你说你有什么好,也不高不富不帅。”
他说:“我什么都不好,但我是你的树,你是我的藤,没有了树,藤会枯萎,没有了藤,树会孤单。”
我说:“你我已经走成了平行线,再也没有交集的机会了。”
他说:“别想那么多,乖乖睡觉觉了。”
我说:“我不,我怕这是一场梦,我一睁眼,就不见了你,我要这样的陪伴,有一天是一天。”
他拍拍我的脸,说:“瞧小脸瘦成什么样了,好好睡觉觉吃饭饭才能长胖胖,胖胖了才能给我生宝宝。”
我有点羞怯,别过脸说:“谁要给你生宝宝了。”
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醒了。
没有他,是的,也许是我的幻影,而我,分明感受到了他的呼吸,分明闻到了他的味道,手心分明留有他的温度。
可是,再怎么不舍,都是曾经了,他已经结婚了,他有自己的责任和生活,我不忍不能不该再打扰他的生活。
回头看一眼他最后一次坐过的地方,从此,天涯陌路。
雪,在昏黄的路灯下洋洋洒洒,我以为成全是一种美德,而这样的成全却成这样的诀别。
我的灵魂在雪中飞舞,我的爱,等等我,我来了,让我化作一朵雪,融化在你掌心,做你手心里永远的温柔。
(三)倔强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窗户前站着一个人,从背影我已然认出他是李树最好的朋友,阎立。
我刹那哽咽。
阎立走过来抱着我,我把脸贴在他怀里,任泪水打湿他的衣衫。
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没有说话。
良久。
接过阎立递给我的纸巾,摁了摁鼻子,说:“谢谢你救了我。”
阎立淡淡笑了一下,说:“我又不是神仙,哪儿知道你会晕倒在雪地里,是桂亦清,李树的老婆打电话给我的。”
我低头,说:“我害死了李树,她还救我……”所有的话噎在心头,我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阎立紧紧盯着我,然后抱我入怀,抚摸着我的长发,喃喃地说:“傻丫头,傻丫头……”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是桂亦清,然后,是我今生最害怕面对的两个人,李树的父母。
我想喊一声爸爸妈妈,可是,我有什么资格?!
挣扎着下了床,跪在地上,只想说一句对不起。
李树的妈妈慢慢走到我面前,伸出了手,刹那间,我便潸然泪下。
可是,那手没有扶我,而是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脸上。
然后,她跌坐在地上,哭了。
阎立拉我起来,桂亦清推开了阎立,也一个巴掌打在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