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2、笛声伴随孤单人
　　 岁月不饶人，吹笛的和善已经是近四十多岁的人了，笛声没有改变他，唯一改变他的是疤脸上添了皱纹。他仍然在山里当放牛郎，石上一坐，笛声又起；他仍然是一个没有媳妇的老单身汉子，寝室一人，独占床铺。并不是没有媒人再给他婚事牵线搭桥，而是谈拢一个又一个她们都摇头离去。不要说红花姑娘，就是失去丈夫的寡妇都嫌弃和善那走路一偏一倒的脚，都讨厌他那脸上的疤痕。但这个单身汉子不孤独，虽然爹娘相继西去，还有这样关照他的弟弟一家人，弟弟相伴他，有弟媳做的饭同桌吃，生活中还有一高一矮的小侄男和小侄女欢笑。
　　
　　 那笛声响起的日子里，和善的生活带来了变化。吹笛的和善住上了木楼房了，夜里他在那木楼房间里发出了笛声。这笛声应该再不孤独了？他住那多年的茅舍变木楼了，改变了住宿条件。
　　 这木楼是弟弟和弟媳的钱改建的。弟弟就一个山里草药先生，一个种田人，弟媳就一个妇人家，他们上有年老双亲，下有年幼子女，一家人能穿衣吃饭就是好的生活，能有余钱修建木楼房？哪里来的余钱修木楼房呢？
　　 和平的岳父母要独生女儿将丈夫倒插门，聚在他们的身边，让女婿女儿继承家业。使女婿女儿他们也做染房东家，让女婿女儿成为有十来亩田地的财主，雇长工耕种，或收租子过日子。和平和妻子恩爱，但未下坝去，仍住在山里。岳父母的好心意难道女婿不接受？难道女儿不愿意？他是孝敬的女婿，她是孝顺的女儿。他们并不是舍不得山里，蠢笨得不去过那东家老板日子，他们丢不下山里的老爹老娘，也丢不下那位断腿大哥，那位疤脸大哥。他们也多次向山里的老爹娘讲起，向和善大哥讲起，“我们都下坝去，离开这山里，去住木楼房。”
　　 这样的话语多少次都被他们谢绝了，他们同意和平夫妻去做那东家老板，他们就是要留在这山里，山上的飞泉他们饮惯了，山上的路陡峭狭窄他们走熟了，山上的茅屋再低矮他们住起舒适，山上的空气他们就是说格外新鲜。
　　 说实在话，他们的内心话埋藏在心里不公开言语，公公婆婆随儿媳到娘家住，天下有几个？如果没有大儿和善也许有可能去随同。和善一个“大伯”他会丢下脸到弟媳娘家住？到弟媳父母家去坐着吃现成饭？他就是要留在山里当他的放牛郎，在那块大石上吹他那支竹笛子。
　　
　　 和平的岳父母相继去世了，家产还是女儿女婿继承。和平的爹娘也相继去世了。
　　 和平夫妻就会下山去做东家老板了吧？他们高高兴兴地向大哥讲起：“大哥我们一同下山吧！你就不要在山里做放牛郎了。”
　　 笛声还在山里回荡，大哥笑了，对弟弟和弟媳说道：“你们就去吧！我就在这山里，这里我住惯了，离开了我就会生病。你们的心意大哥领了。”
　　 夫妻听了大哥的话，又向大哥讲了一遍又一遍，大哥都是笑着谢绝了。
　　 把大哥一人留在这山里，一个残疾人，没有了弟弟及弟媳，没有了侄儿侄女们的相拥呼笑，单身汉大哥在山里更会孤独。夫妻丢不下大哥，丢不下这个残疾大哥。他们夫妻又放弃了东家老板的日子，他们卖掉了那十来亩良田，卖掉了染企房和木楼房。
　　 和平夫妻手头有了一大笔钱。有了一大笔钱的和平夫妻，就会饭来张口了？衣来伸手了？夫妻不愿过那样的日子。
　　 有了钱就能坐享荣华，不劳而活。但他们勤劳惯了，劳动使他们身体健康，他们不愿坐享荣华，他们觉得不劳动耻辱。夫唱妇和：行善。把钱用来行善。
　　 把钱行善他们认为是用于正道，是最好的选择，心里最充实。和平对妻子说道：“我想起修机场那一座县城，那里天空中常常成群飞机鸣叫，投下千万颗炸弹轰炸，把那县城炸成了虚墟，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弹坑，到处是哭泣亲人的悲惨呼喊声。这悲惨状况还有很多地方那样悲惨啊，把这钱一部份捐给苦难的人们，救济苦难中的他们。”
　　 这无情的战争使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多少人无家可归，四处流浪，乞讨求生；多少个孤儿孤女没有人抚养？战争留下的残疾人千千万万无钱医治，愁衣又愁食？他们要把这一部份钱捐给慈善基金会，让战争造成灾难的人们得到救济。余下的钱用于何处？夫妻又商议，把山里的茅屋改建，修成木楼，让大哥也住上这木楼。
　　 和平妻子玉儿天天念佛经，初一十五吃素食，常常到庙里佛前烧香跪拜。丈夫的话就是她的话，她就是要行善积德，就是要在烧香拜佛的举动下去救济苦难人。夫妻把一部份钱捐了出去，他们不留自己的姓名，不求一点回报。
　　 多年的茅屋改建了，新木楼建成了。
　　 木楼里和善又吹起了竹笛，这笛声里有欢愉的气息。
　　
　　 B13、诉苦大会上的尴尬事
　　 柏山村来了工作组，不久又成立了农会，土地改革运动，村民分胜利果实。夏支会工作极积，他成了村农会副主任。他家再不住茅屋了，分胜利果实他家分得了两间屋，有一间还是吊脚楼，吊脚楼下还可以养猪栓牛。夏支会走路昂首挺胸了，不久，他这个独眼人又娶了个老婆，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村里开大会了，那斗争台上被安排的人早就叫他们作好准备，一人在台上发了言下去，另一人又上台诉苦了。姚和平也被安排为上台诉苦的人。他只好给大家这样讲：“我几岁时，家乡发洪水，父母被水淹死了。我爬到一根大树梢上，留下了生命。从此，我就成了孤儿，过着乞讨生活，四处流浪。我被姚家收留，爹娘不是亲爹娘也像亲爹娘待我......”
　　 姚和平讲的这些，工作组的同志和农会的领导认为没有达到控诉程度，没有深刻例子来说明受了剥削和压迫。
　　 姚和平诉完苦，下一位就是夏支会队长。他怀着深仇大恨，诉起自己的苦来。他说：“我家世世代代都是穷人，过着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的生活。爹爹是给东家当长工活活累死的，娘给东家洗衣服、喂猪一天干到黑，吃的是猪狗食，稍不如意就会被挨打。有次，东家在茅坑边大叫我娘给他拿草纸揩屁股。我娘忍辱，低着头把草纸给正在茅坑里解大便的东家，突然东家起身翘起屁股要我娘给他揩屁股，我娘不愿干，当场离开了。这东家没有放过我娘，用皮鞭打，扁担砍，把我娘打昏死几次......”他说到这里，一只独眼流出眼泪，他咬着牙，向那低头认罪的东家吐口水，在台上高呼口号后，夏支会继续说：“我的娘呀！就这样回到家，口吐鲜血，在床上躺了几天，就死去了......”说到这里夏支会又大哭起来，台下又是高呼的口号声。
　　 夏支会讲的这些属实吧？台下的人谁也没有站出来说半句是假。夏支会继续说：“我就这样成了一个孤儿子，给他家放牛割草当长工，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这天他要我一人把一根几百斤重的大树给他扛回家。我扛不起几百斤重的大树，我就这样不去扛那根大树，他就用一根针把我的眼睛刺瞎一只......”说到这里，他又伤心哭起来。
　　 这时，台下一人走向台上，这个人就是姚和善。他大声对大家说：“夏支会讲假话，就说他这只眼睛吧！是他为了躲丁自己用针刺瞎了的。”
　　 台上坐着住村工作同志和农会主任几人盯着和善。一位同志把他拉开说：“有什么话你在一边给我们讲，你也是受苦受难的人。”
　　 这个姚和善真大胆，在这个场合去直言，弄得夏支会脸红起来，双眼把和善盯住。姚和善也一差点当上农会副主任，只因他腿走路不方便，晚上背枪走乡窜户行走难。这副主任位置就被夏支会占了。姚和平和姚和善只进了民兵营，成了武装队员。这行走不便的姚和善被夏支会以行走不便理由请出了武装队。姚和善从此对夏支会多次见了头一偏，两人似一个陌生人见面。
　　 和善常常对大家说：“我家世世代代都是穷人出身。我当兵上前线，打击侵略者，我的腿是战场上伤了的，我脸上的疤是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斗争中敌人用嘴咬伤了的......”
　　 和善的这些话谁相信呢？他想上台去诉苦，有了这个夏支会副主任在，和善上台诉苦的权力都没有被安排。夏支会还对工作同志说：“这个姚和善曾把枪口对准了人民军队。”
　　 夏支会和姚和善关系越来越恶化了。
　　 姚和善如果这腿行走方便，他就是副主任了，他也会被娶上老婆。这副主任的位置就不会是夏支会的，夏支会这个独眼瞎子就是娶上了老婆，就是走路昂首挺胸。
　　 姚和善常常都愁着脸，去山里当他的放牛郎，去吹那支短笛。
　　 这个放牛郎喂养的牛和善养了一条又一条，他做了近十年的牛郎，在那山里，吹了十来年的笛子。四十多岁的人了，残腿人干其它农活确实难干，做牛郎合适。新生的事物出现了，一切归集体，共同劳动，共同在钟声里出工收工，以工分来计报酬。在和平的说情下，已经任队长的夏支会还是同意了和善继续当牛郎。如果不是和平求情，夏队长在会上对大家公开说了：“姚和善一个大男人，壮劳力，坐在山里放牛，整天吹笛子，这是在混日子。人要热爱劳动，那腿能走路，一天三餐嘴能吃饭，为什么不能和大家一起共同劳动呢？为什么不能去犁田、插秧、挖地、挑粪？这是思想毛病啊，要改造懒汉思想，要和大家一起参加劳动。”
　　 这个姚和善听了这样的话，在会场上当场站起来，用手指着台上的夏队长说道：“老子不要你管？老子在战场上被留下了这条命，这腿残了不是装的，不会吃你的现成饭，放牛吹了笛子，这么多年里我弟弟和弟媳都没有说我吃了他们的现成饭呢。你这个怕死鬼，用针把自己的眼刺瞎......”
　　 和平吼住大哥不要这样讲话，在场的许多人也劝和善不要讲这些话了。那个夏队长在台上又十分尴尬，红着脸，瞪着眼睛说：“新社会里要改造懒汉，对不爱劳动的人要教育......”
　　 散会了，和平晚上到了夏队长的家里，向队长道歉，请队长原谅和善脾气暴燥，不会讲话。队长给了和平面子，同意和善继续喂养集体的耕牛。
　　 月亮照射大地如同白日，和平和大哥还没进屋睡觉，用竹编的扇子驱赶蚊子。和平还在苦苦地劝说大哥。“大哥啊！你不要在夏队长面前说他的不是，你忍着，否则你会吃大亏的。”
　　 “弟弟，我恨的是说假话的人。这个夏支会自己贪生怕死，为了逃脱抓丁自己刺伤了眼睛，还来说是别人把他眼睛刺瞎了的，良心......”
　　 和平忙说道：“大哥，你再不要去揭队长讲的事了，你确实听不下去，听了心烦就不听，也不要当场揭穿。”
　　 “弟弟，为人要诚实，他编造说别人刺瞎了他的眼睛，不知情的人信以为真，把那个被斗的人当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致使别人挨冤枉打，挨了冤枉打还不敢喊冤，喊冤就是不老实，就是不认罪，天理何在？”
　　 “大哥啊！你心中不平，你无法来改变这个形势。你继续这样，你会吃大亏。你放了多年的牛，现在是大集体，你这牛郎就会别了牛，让别人做牛郎。大哥，你这残腿，走路偏偏倒倒，现在见树就砍，你能扛粗重的树吗？在水田里犁田，你行吗？担粪你行吗？抬石你行吗？”
　　 和善听了和平的话，长叹一声，连连摆头。
　　
　　 B14、大田边的“戏”
　　 那几块大田近十亩，四周没有森林遮阴，光线很足。在这块大田上面不远处，就有口塘，塘里储着水，天干这水就放出来浇灌田块。这几块大田就是得天独厚的一块良田。
　　 由于夏支会是受苦人，家庭世世代代都是穷人，所以他成份好，他为了躲逃那像捉罪犯一样的拉丁，恨透了当时的腐败政府，他将右眼用针自己刺瞎了，他就这样逃脱了捆绑着去当兵。他这右眼就这样闭了几十年，就这样痛了几十年。他恨那个万恶的旧社会。
　　 他才四十来岁就进了农会，参加分田地，斗争恶霸地主，在大会上、在学校里学生课堂上他常常去忆苦思甜。他积极工作，一个字不识的他成了最基层的干部。
　　 到了那一年夏支会队长已经是近四十多岁的人了，在跃进的号角声中，他听说一亩田能产数千斤稻谷，还有亩产上万斤稻谷的。那么高的产量？他也在自问，存怀疑的态度，那报纸上写的他不完全相信，他知道每亩产量就三四百斤，最高五百斤。他又想这消息是在会场上上级领导大声讲出的呀，这高产量还会假吗？还有报纸登载了呢，这还会假吗？不会假，不会假，一亩田就是能产上万斤稻谷。
　　 夏队长召开社员会，他对大家说：“我们的亩产才四五百斤，他们科学种田亩产可达到一两万斤。人家能办到的事，我们为什么不能办到呢？我们也能办到，争取来年那块几大田亩产超万斤。要达到上万斤亩产，怎样才能达到呢？一要深耕田块，二要多施肥料，三要密植。”
　　
　　 就在这年秋末，刚收割了稻谷，这一天他亲自到田里带头犁田。他对大家说道：“田要犁得深，粮食保证上万斤。”
　　 有人问夏队长：“队长，田到底要犁多深才算深耕呢？”
　　 他拿着尺块在现场对大家说：“这深度啊，要深耕三尺。”
　　 大家听队长的话，于是决定深耕三尺为宜。
　　 话是这样说，把牛牵在田边，驾上犁头，犁头在田里根本进不了三尺深，平放的犁头总高度没有三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