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小城故事(小说)
杨文和紫玲相识在一座名叫“美女城”的小镇上。那天晚上下着雨,小镇被雨水冲刷了一遍,夜景比往常干净了许多。路面的积水排泄不及,漫涨到小腿肚子。夏末的风带着秋味略过地面,凉凉地吹远了。
马路上,杨文顶着外套跑过来。他朝一家居民楼的车库多瞅了几眼,在水面上踏出几个大脚印,咬着牙齿钻进去。
雨更大了些,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在灯杆上闪成红色,沾着水珠妖艳欲滴。成排的汽车停成长龙,尾灯节奏感地亮起,映出一片朦胧而充满神秘的红色。
车库里的声控灯坏了。杨文咳嗽两声,在地上颠颠脚跟,不见灯亮,摸索着墙角,找片干净地把手机放下。走两步去门口把外套的水拧了,又把上身的短衫脱下掰出水来。
雨幕里,紫玲迈着碎步跑进杨文的视线。她穿一件绿色连衣长裙,身段清瘦高挑,右手拎着双斑格高底凉鞋,左手背在身后提着裙角。笨拙轻跑的动态突然一停,她辨别了一眼杨文所在的车库,一跳一跳地朝这边奔过来。
紫玲虽然比杨文幸运些,但身上的衣服也淋湿了大半,微卷的长发湿漉漉地盖在脸上,像具即狼狈而又恐怖的无头鬼。她把凉鞋随意一丢,撩起长发拢在身后,扇合着裙角往下抖水。
“这浑身湿湿皱皱的,回去可咋办?”紫玲气急败坏地矫情。越想越生气,抖着衣服的手使大了一把劲,水星甩到了脸上。她极不舒服,扭着身子在地上顿脚,看样子快要哭出来。
“迟早都要湿,谁有能耐跟老天支气。早知今天下雨,出门前预备一把伞,也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了。”杨文在暗角里接话,这也是他想对自己要说的。
“呦!”紫玲被吓了个冷颤,打起精神戒备,睁圆眼睛朝杨文的方向打量,说:“谁在墙角,鬼鬼祟祟。要吓死人嘛?”
杨文走到门口的灯影处。光着上身,被雨水“喂”饱的外套和短衫软吧吧挂在肩膀上。明亮的路灯照过来,他单薄的背脊上露出一排算盘珠。
杨文笑着打趣说:“倒没想过在这里吓死谁,但差点被人吓死。你气冲冲地跑进来,我该以为我早被发现了,某些人需要劫持点什么东西来着;跑得那么不注重形象。”。
“不要脸。”紫玲白了他一眼,甩甩手上的水,本能的和杨文拉开距离,脚下却踩到了什么,“咔嚓”发出一声脆响。
“喂!小姐,我的手机。”杨文探着脑袋往地上找,刚走到紫玲的近处,脸上火辣辣地被挠了一把。手里攥着被踩碎的手机,他蹲在地上捂着脸,心里又恼又火。
“你属猴的;凭什么挠我?”杨文严肃问。
“谁教你说我是小姐,就挠了。”女孩退到门口,做好逃跑的准备;脸上却倔倔强强嘟着嘴,翠绿色的裙子腰部紧束着蝴蝶结,胸前的衣服湿润,贴在身上剧烈起伏。
一阵沉默,外面的雨安静了,能听得清楚汽车在马路上溅起的水声。小区楼上,不知谁家的衣服晒在阳台忘记收,被风卷飞,失魂落魄地在一辆行使中的骄子车面前着了一面,滚翻着挂在路边的树杈上。
杨文蹲在地上没动,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紫玲绷紧神经,警惕着包围杨文的那片黑暗。感觉杨文没有再冒犯的意思,她松懈下来,换口舒服气,摇晃着身子欲要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又停下。仿佛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牙齿咬着下唇回头。
“你的手机撂在地上,黑咕隆咚的我没看见,不是有心踩上去的。再说,你干么那样说我,谁做过小姐了?”紫玲语气柔和下来说。
“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一阵苦涩,杨文哭笑不得,索朗开口,说“算了,当我用词不当得到的报应。坏就坏了,反正也灌了雨水,不被踩坏,拿到家里能不能用还很难说。”
杨文起身和紫玲一高一低,站在射进来的灯影里。紫玲本能朝后退了些距离,不好意思得干笑出声…………
“你的手机指定是山寨,那么不禁踩。给你说,我才九十斤,我体重的二分之一的力度踩上去就坏了;你在哪儿买的?”雨停了,马路上也肃静下来。沥青地面有被大车压坏的地方,还存着明晃晃的水坑。杨文和紫玲一前一后在路灯里行走。枯黄色的路灯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光线;紫玲手里秋千着凉鞋,踩着杨文留下的脚印跟着,问。
“车站南边的小门脸,用了刚好一年,明天就是它生日。”杨文说着话转身,紫玲跟得太近,身子失去平衡往前倒。杨文急忙伸手去拉她:“慢着点~~”
扶住杨文的胳膊,好歹有惊无险,紫玲叹口凉气,回脸咯咯地笑:“你的转身太急了,我光躲你来,险些人仰马翻。被白天的路人看见,可要丢死人喽。”
“唉~我说,你家离这还很远吗?我家快到了。”稳住身子,紫玲问。
杨文指着桥边的居民楼正要给她比划,突然改口说:“别唉、唉、唉的叫我,我有名字。杨文,杨二郎的杨,温文尔雅的文。”
“切,说个名字还牛牛起来了。屁孩子一个——躲雨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乳、臭、未、干。”
紫玲躲开来打她的杨文,捂嘴笑着跑得老远。杨文摇着外套有模有样地吓唬她,并没有追过去。
“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不打算把你的名字说说?”杨文往回走了好几步,回头见女孩蹲在路沿前揪出一根草梗含在齿缝里叼着玩弄。
“这么晚了,你不打算快些回家了?”杨文喊。
女孩把凉鞋摆在地上,套上脚,勒紧卡扣。身子突然高了一截,漫散着步子踱过来。
“小屁孩,没人告诉你女孩的名字和年龄都是秘密吗?”紫玲讲。
“我只知道女孩的年龄是秘密。名字,没听说过。”杨文说。
“不给你说年龄是怕你胡思乱想,不给你说名字是怕你念念不忘。”紫玲拿草尖抚抚杨文的鼻子,得了一下便宜,再一次转身躲开。
杨文虚张声势地在身后追逐,故意让着她保持距离,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撵着。
路口,一辆蓝铁皮拖挂车不知遇到了什么情况,突然叹出一道闷重的粗气,强行停止在那里。杨文和紫玲石化嘻闹的动作,惊讶寻声望去。
“那汽车怎么了,是抛锚了吗?”紫玲双手垂在耳朵边,僵持着告饶的姿势,半缩着身子问。
“路灯坏了,灯架上有探头,想闯过去又害怕了呗。”杨文回答。
“路灯都坏了,探头还能用吗?”紫玲疑惑。
“怎么不能用,路灯是路灯,探头是探头,灯坏了,不代表不通电了。”杨文解释。
“真累,不闹了。”紫玲抚平衣裙的皱褶,露出疲惫状,说:“前面不多远就到我家了,回家得赶紧换身干净的衣服,不然明天要去医院报道了。”
“你家住在‘明慧小区’?”杨文拢目随紫玲望去,说:“以前我和朋友也是在那里租房子,朋友是本地人,后来回家去住。‘明慧’房租太高,我只好搬去‘幸福花园’。”
“女朋友吧!”紫玲坏坏地笑。
“女你个大头鬼,小哥单身!”杨文扬手摘下一片树叶投过去,紫玲笑着往后欠身子。
紫玲小跑两步,停下来等了一会杨文,手负在背后相扣,踱着步子说:“不合租确实有点吃不消。‘幸福花园’便宜倒是便宜,就是环境太不尽人意了。”她抿嘴斜睨一眼杨文,挖苦说:“你那朋友也真够意思,仗着自己是本地人,跑回家里不问你的死活?”
杨文手里空荡,在衣兜里掏出被踩坏的手机掂掂,换到另一只手里放进别一处衣兜。低着头跟着紫玲;酝酿一下,他抬起头解释说:“也不是;我的朋友要不是和我租房子住在一起,或许女朋友就不会和他闹得这么僵。两个人都谈婚论嫁了,只因他经常不住家里,女方怀疑他在外面不安分——有别的女人;要和他瓦解。”:
“你不会去找他女朋友解释一下吗;两个大老爷们住在一起有什么好误会的?”紫玲认真打量一眼杨文脸上的变化,收起玩心问。
“怎么没解释,”杨文语气有些自责地说:“打电话,发信息,都给她说过。我是云飞朋友,在这座小城中无依靠,云飞怕我受委屈才替我分担一半房租住在一起,可她不听。后来我还专门买了东西去她家撮合过,东西没要,也没起效用。”
紫玲蹙眉头思索,说:“这件应该怨不得你。你朋友对你好,你也努力去帮他解释过了,你们做得都没错。倒是他的女朋友,我感觉他们两个人压根就成不了。”
“行了,不说这个了。”杨文甩甩头,把外套挂在肩膀上。
明慧小区’门口,乳白色的灯光朦胧。夜已经很深,不远处的排水沟里传来还在挣扎的蛙鸣。几棵柳树垂垂耷耷,泛黄的叶子被风雨驱落了不少。石椅上、排水沟的污水里隐隐可见。小区和马路之间,有一段没安路灯的黑路。
杨文在黑暗走出来,望着小区楼座仰视,问:“你住几单元,几楼?”
紫玲没吱声,在杨文的身边跑过去,老远站在灯影里,扶着膝盖往身后的黑暗里警惕。
“跑那么快干嘛?又没有人追你。”杨文也转脸往后探了一眼,问。
“你不觉得这条路阴森森的吗?”紫玲怯怯地回答
“别自己吓唬自己,”由紫玲这么一说,杨文心里也毛毛的,他故装镇定,走到紫玲跟里,问“你家住在那幢楼里?”
“不骗你,今年五月份,就有一个小区的女孩在这条路上给人奸杀了。每次回家走到这里我都害怕。”紫玲脸上没有了任何笑意,严肃地说。
“我在这里看着你,你赶紧进去。天太晚了,别说这些不吉利的事。”杨文起了退缩之意,不经意又回头照量一眼身后,推搡紫玲快些回家。
“我家楼下没有灯,你能送我进去吗?那座粉红墙的楼房就是。”紫玲指着一间亮灯的房间说。
“你又不是一个人住,到楼下你可以叫室友下来接你。我去你家不方便吧?”杨文仍旧无法释放心里的恐惧,推辞说。
“她?天一擦黑边就不敢出门,现在房里着火,估计都要烧死在里面——你到底进不进去?”紫玲突然强势地压下眉头,嘟着嘴生气。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子,朝杨文丢过去投他。
杨文错愕在当场,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小区保安室里,一位年纪稍大些的老头,着装一身不太合体的保安服,正趴在桌子上眯盹。手里夹着的香烟燃尽,老头突然被烫醒。本能丢掉烟头,在迷糊的状态里扶正头顶的帽子。玻璃窗外的画面进入他的视线。灯影下,一男一女像在缠打。女孩他认识,是小区里的住户;名叫陈紫玲的小丫头。她在地上捡起石子威胁不教男孩近身,情绪像紧张像愤怒,嘴角张合浮动。貌似在哀求或辱骂。男的是个陌生人,一副六神无主,半推半就的样子;仿佛想做什么事儿,又敢又不敢,拿不定注意。举止相当猥琐可疑。隔着玻璃窗望出去,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这一切充满了邪恶和神秘的气息。
老头的反应虽然始终慢半个节拍,但是两个多月前的那件敏感的事件,一直绷着他的神经。虽然这事和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但是间接性的责任逃脱不了。多好的一个闺女,就在那段黑路上教人糟蹋了,消失了。如果那天夜里自己可以听到那闺女的呼救,指不定那闺女可以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老头的理想很伟大。
“这还了得。”老头敏感起身,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在桌下抽了根橡胶棍,慌张开门跑出去。
紫玲看见匆忙赶来的老头,三两步迎上去。
“王伯伯,他欺负我。”紫玲偎着老头的胳膊;找到了靠山,向杨文作出孤傲的挑逗。老头开始和杨文交涉,她在老人身后神气地笑,故意摆出“走呀,走呀,你走走试试!”的嘴形气杨文。
“雨停了,我住‘幸福花园’,顺道一块走到这里。她说她害怕走这条黑路,我就把她送过来;真的,我和她真是朋友。以前我和一个叫李云飞的朋友也住过这里,您仔细想想?”杨文真不想苦口婆心地给老头多解释,但面对老头的不依不饶,和高度警惕,又不得不把和紫玲相识的过程,从头到尾说一遍;老头的紧张让他十分不舒服,好像自己突然变成了无恶不作的千古罪人。
老头听得一愣,手里的棍子还在指着杨文的鼻尖。仿佛费了些功夫消化完杨文的解释,咳嗽一声,回头看看紫玲。问杨文:“你说你认识她,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这哦……”杨文语塞,脸憋得半红半紫,招呼紫玲:“你别闹了,快告诉大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送你进去还不行吗?”
“你哦哦什么?老实点!”老头嫌杨文的语气厉害,往后拽一把紫玲,手里的棍子抬高了些,拉开打人的架势吓唬杨文。
紫玲是一个爱招事、好闹的女孩。她越看见杨文犯憋屈的表情,心里越高兴。但是她有些分寸,这下真的不能再闹了,杨文马上要急眼。
“好了,好了,”紫玲嘴角逗留着强忍下来的笑意,站到老头和杨文中间,把杨文护在身后:“王伯伯,我跟他闹着玩的,我们认识;就是想叫他送我进去。”
老头又愣了,分析着紫玲的话语找头绪。紫玲伸出两只手指在杨文眼前晃晃,咧嘴做个胜利的姿势,拉着他朝门口走去。离老头很远了,不忘回头乖巧地和老头说话:“王伯伯再见。”
老头懵懵懂懂地看着两个年轻人走进小区,心里还在琢磨究竟发生了怎样一回事,嘴里喃喃自语:“说好就好了,难不成真认识?唉~~现在的年轻人,奇怪着哩。”摇头晃脑,想不通,就不再想了。他放松下来架势,回了保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