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空巢(小说)
苟儿生前无亲无故,孤独一人,死后亲人很多,他们都坐在院子坝上,哭的哭,叫的叫,为死者苟儿鸣不平。来者以苟儿是亲戚关系,他们提出了要安葬苟儿的要求。一个五十多岁的胖汉子说道:“苟儿死了,他在你们王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要挖个坑像埋一条狗那样埋了。第一要柏木制成的大棺材,第二要请道士开路做几天几晚的道场,还要给苟儿修造“灵房子”。第三王家儿女要头包白帕,身穿白衣,苟儿是王家的人,就是一位没有办结婚手续的继父,坟墓碑上要把王家子孙之名留上,王家子女们对继父要像亲生父亲一样对待。”
张老太的大儿子王大娃坐在那里,只是叹气,只管抽烟,他的弟弟王二娃、王三娃见大哥不答话,也不抢先说话。两个弟弟看着大哥,等待大哥答复来料理这痛心的丧事。
王大娃把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及其亲人叫到一间屋子里商议着。
王大娃说道:“我们家这场祸事已经出现了,我们不惜花钱,死者入土为安。他方的条件有一件做不到。我王家娃儿不会给这个苟儿披麻戴孝,这是污辱我们兄弟姐妹的人格。”
王大娃刚说出这样的话,半躺在床上哭晕了多次的张老太说道:“是谁讲的这披麻戴孝的事,我的儿女怎么会跟苟儿披麻戴孝呢?这个烂主意是污辱我王家人格,是对我张光琼最大的污辱呀!我那王木匠死了几十年,我张光琼没有做出半点对不起我那死人(丈夫)的事哟!出这烂主意是哪个舅子哟!老娘要去打他的耳光。”
王老二跳了起来,一巴掌打在书案上说:“我王二娃从广东到福建、到上海、到新疆,什么怪人都见过,这苟儿死了我们王家安葬了,花了钱我们心不痛,要我们披麻戴孝,老子要把那个‘烂师爷’捶死,再死一个老子王家也有钱安葬。”
王三娃和老婆已经哭昏几次,夫妻并不是哭苟儿死了,他们哭他们的宝贝儿子星星的惨死。夫妻红肿着双眼,什么话也不讲。
屋里另几个亲戚也跟着跳起来,小屋里顿时乱作一团。一个有点知识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说道:“事已至此,你们要冷静,不披麻戴孝他方又怎么来强行呢?冷静下来把死人抬出去安葬了。如果不冷静,又会闹出祸事怎么收场?”
王大娃说道:“我们冷静下来,披麻戴孝的事就不提说了。”
王家院子里热闹非凡,那几个请来的“埋人匠”身着长衣大袖,敲起锣来,嘴里念念有词,拖拉着声音,不知是些什么意思。地坝上几张大桌子,几个“埋人匠”又在写“榜”,这写“榜”一事又出乱子了。
死者苟儿那方又站了出来,那个五十多岁的胖汉子又大声吼道:“王家几个儿子在孝子榜上愿不愿留名?到底愿不愿意披麻戴孝?愿不愿向死者下跪磕头?”
前面的两三个要求王家儿女接受了,柏木大棺材去买回来了,做道场拿钱请道士,建造“灵房子”请“工匠”不惜花钱。第三条大家就有意见了,这苟儿从老表变成了继父,王家子女听了大冒其火,齐声骂道:“哪个龟儿把苟儿老表说成是我们的继父?这是污辱人格,如果有人再这样说是继父我们要把他龟儿捶死。”
来者人群里也有人大吼:“要捶你们就来捶吧!这诒就是我们说的。这苟儿在你们这个家庭里像牛马一样干了几年活,同吃同睡的事还能瞒得住谁呢?他们把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们虽然没有办结婚证,已经是事实夫妻了。这苟儿辛苦几年,在王家连一个继父之名就得不到吗?”
王家儿女大声一齐吼道:“你们不要胡说八道,苟儿老表给我们家干活是给了工钱的。”
张老太流着眼泪大哭大骂:“我姓张的女人是贞洁妇人,王木匠死时我才三十八岁,多少媒人来说婚嫁事,我都没有认可,那些男人个个比苟儿标致,这苟儿是什么东西呢?他给我家干活是给了工钱的。凭什么要我的儿女叫他叫继父,污辱我的子女,也污辱我姓张的女人。偷人要拿双,做贼拿脏。”张老太嚎嚎大哭大诉,又要倒在地上了,旁人扶着她。
来者队伍里也大吼起来:“这苟儿在你们家做牛做马几年,今天这样惨死了,不做继父也罢,那就算帐,赔命价,没有二三十万元钱这人就不要埋了!”
来者几十人中有人大声吼:“要按照《劳动法》执行,先赔偿,后埋人,不是继父就不是继父。就是你王家请的长工。”
双方争执不休,院子里聚了上百人,吵闹声惊天动地。开饭了,大木桶抬来饭,院子坝上摆了十来张大木桌,来者一二十人有的还在吵闹。有的在砸碗,有的说饭没有煮熟就这样来招待客人,有的说吃的菜无油盐......
又吵又闹之声不断,真是一场热闹非凡的闹丧剧。
王家的亲戚也来了不少,有的是干部,有的是教师,有的是王木匠的徒弟,这些人当中有一些一知半解的“律师”,他们都是一片好心肠,面对这悲惨事的发生,目的是息事宁人。
王家儿女和张老太聚在一间屋里,在和亲戚们及“律师”们商议对策。一个又一个“律师”都是这样说:“根据这个情况,如果王家子女认苟儿为继父,花一两万元钱把人葬了就没有风波了。如果不认继父,按《劳动法》的规定,估计少则也要赔偿二三十万元吧!”
王家幺儿子说:“赔命价?我的小星星也惨死了,小星星不是自己跳岩死的,小星星的死苟儿也有责任,我小星星的命价他又赔多少呢?”
一个“律师”说:“悲剧已经发生了,苟儿是冒着雷阵雨送小星星到医院,苟儿他愿意造成悲剧吗?他也丢了自已的命。”
在场的亲戚都说:“这场悲惨事已经发生了,他方的亲戚在这里哭闹,就忍着吧!穿上孝服,包上白帕,在死者棺木前跪一跪,认作继父,死人如土为安。只要把苟儿安葬了,谁还来闹事?如果不听话,打起官司来,赔偿二三十万元有可能的。”
王家子女听了大惊失色,有的埋怨母亲不该留苟儿这个祸根在家,有的对“律师”说:“苟儿一个单身汉赔二三十万元谁领取?苟儿把钱带到阎王那里去吗?”
一位“律师”说道:“你们当子女的不要埋怨你们的母亲,你们长年累月在外打工,老母亲在家要种田种地,还要照管孙崽孙女,给孙崽孙女洗衣服,煮饭给他们吃。老母亲把你们生下来养大了,如今还要带孙崽孙女。至于苟儿按《劳动法》法院判几十万,不要担心没有人领。这苟儿从小失去父母,据说他舅父把他养了十来年,后来他舅父结婚苟儿才独立生活的。”
王家子女听自家亲戚里的“律师”这么一讲,都安静了,知道了这件事的厉害,这关系到几十万元钱,头上包白帕,身穿孝衣就这么一两天时间,这可是几十万元的交易呀。王大娃说话了:“苟儿老表是我们的继父,他虽然没有和妈妈办结婚手续,已经成了事实婚姻了。”
王家二儿子、女儿也跟大哥一个观点了,一样的话语了。
这张老太听了,又大冒其火说道:“我张光琼不是那样的‘烂’人,就是一个‘烂’人偷人养汉也不会跟苟儿有上床事。”
说到这里,张老太又是大哭,她赌咒发誓和苟儿没有上床,认继父就是污辱她的人格,她说要这样她就不活在世上,因为活在世上无脸面见人。
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来到老母亲面前:“妈妈,你是清白人我们知道,只有你这几天默认了你和苟儿的事,我们家就免赔偿几十万元钱啊!妈妈,几十万元啊!难挣的几十万元呀!”
老母亲在捧面哭泣,儿子媳妇们一声又一声:“妈妈!妈妈!......”
老母亲止住了哭声,儿子媳妇们一声又一声喊妈妈,老母亲望着他们。
“妈妈!你要站出来说话,只有你默认了和苟儿的事,我们家就免赔偿几十万元钱。”子媳们一个又一个讲出这样的话。老母亲不语了,只是眼泪直往外流。
子女们跪在老母亲面前,求了情又求情,“妈妈!你要站出来说话,只有你默认了和苟儿的事,我们家就免赔偿几十万元钱!”
儿女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儿女的话老母亲的心怎么不软呢?一句句请老母亲默认,就像台子上演戏,把这丧事办了,戏也就结束了,只要子女们认了苟儿这继父就少赔偿几十万元钱,只要张老太默认苟儿是丈夫就少赔偿几十万元呀。张老太见子女们都跪在面前,她心真的也软了,娘总是依着自己的儿子,为了儿子们的利益她不要自己贞洁名声了?她会不顾脸面了,不顾她那有皱纹的老脸面了?她也知道几十万元子女们挣来不容易。她默认了,她不再言语了,她说:“你们都起来!娘只有这样,去把事情了了。”
王家的子女自觉在头上包上白帕了,穿着白色孝衣了,愿做苟儿的孝子,请来道士写榜贴榜,敲锣打锣,做道场,做灵房子,场面十分闹热。王家子女就披麻戴孝在苟儿灵前跪着,埋人匠们嘴里念念有词。这个在王家干活多年掉岩而亡的苟儿,这时才真正成了一个王家儿女们的继父。
苟儿那方的亲戚们又闹起来了,他们吼着又要按《劳动法》赔偿,说苟儿不是什么继父,就是王家请的一个长工。
钱啦!钱!张光琼站出来,早有人给她出主意,她照着别人出的主意大吼起来:“苟儿上门到我家几年了,我们是事实婚姻,我们结婚多年了。苟儿在我王家,我煮饭他吃,给他冼衣服。他生是我王家的人,死是我王家的鬼!”
苟儿那方有几个女人拍着巴掌跳着说道:“你们听说要赔偿钱,苟儿就是你的老公了,就是你王家子女的继父了。羞!羞!羞!张光琼,还要脸面吗?你和苟儿结了婚有结婚证吗?”
“我们有结婚证!有结婚证!”张光琼大声吼道。
苟儿那方人大声吼道:“把结婚证拿出来大家看看吧!”
“那是我和苟儿的私事,凭什么要拿出来大家看?”张光琼大声吼道。
“你拿不出来结婚证。老不要脸的臭婆娘。麻打伙呀!麻打伙!睡半边床忍不住寂寞,姨侄儿上姨妈的床,姨妈成了姨侄儿的老婆!乱伦惹来不吉事!麻打伙呀!麻打伙!”
任凭苟儿那方人怎样讲,王家人只管办丧事,忍着又忍着。
苟儿那方的人又在唠叨:“王家几个跑江湖的子女们,你们又多了一个‘野’爸爸?钱啦!是钱逼出来的事,你们王家几个儿子要改姓苟,从此再不能姓王了!”
王家亲戚里的几个“律师”头脑灵活,言语感人,这场风波才算平息。
苟儿被装在那大柏木棺材里,八个抬棺人在“埋人匠”定的准确时间抬棺上路了。难请的八个抬棺人,居民组里除了老弱病残,难找壮年人抬棺,八个人在另几个居民组里去才请到八个男人。
唢呐声声,锣鼓齐鸣,晨雾漫漫。王家大儿子端灵牌,其余子女手执花圈,走在那路上。这苟儿就像王家子女的父亲一样终于安葬了。
九、把亲人们送到村口
张光琼的儿子儿媳们又别家乡了,他们又要到外省去打工挣钱。儿子儿媳们把孩子们都带走了。
张光琼站在村口,直到看不见亲人们的身影还那样站着,那样看着。一阵风吹,她用双手抹开遮住脸的花白头发。她的脸上皱纹更多了。
她的亲人们远去了,一个大院子里还有两个七十余岁的老人和几个小孩子,那两个老人常在家中很少出来。整天陪伴张老太的就是那条黄狗和麻猫了,还有几只母鸡。
张光琼那个手机儿子们临走时给她充足了话费,这手机成了张老太和子媳及孙子孙女通话的唯一宝贝。多年里一个星期要接打几次手机通话,她要听到他们的声音心里才感到愉快,才感到不孤独。
一位孤独的老太婆,她站在那里回想的什么?
那天王家子女安葬了苟儿和星星,客人们也走了。三弟兄来算摊这次丧事的有关费用。王大娃作为大哥向两个弟弟及弟媳说:“这次花费我们三兄弟平摊。”
王大娃这样的说法,最悲痛的王三娃知道大哥是为着自己,这次不是儿子星星被蛇咬,苟儿也不会被在漆黑的夜晚背星星到卫生院去,也不会有这一场祸事出现。
王三娃听了大哥的话,闷着不发言。旁边老二的妻子说:“事从根起,藕叶莲生。这费用我家为什么要出一份?”
在旁的妹妹、妹夫接话:“二嫂,小弟和弟媳在悲痛中,我认为大哥刚才算帐方案是正确的,只有这世弟兄关系,二世还会是弟兄关系吗?如果二嫂经济上困难,我来帮助承担部分。”
二嫂说:“我家经济上并不困难,这钱出得冤枉,那苟儿叫到家里来,做出不要脸的丑事,‘野’老公上床,家败人亡......”
大嫂三嫂也这样的话:“我们早几年就说那田种不要耕种了,总是要把那个‘尖猴子’(苟儿)弄到家里来,搞出这么大的祸事来,那个‘尖猴子’看上去老实,一定干了丑事,才会给我们家带来不吉利。”
张老太听到几个儿媳这样的话,哭得红肿的双眼又流出泪来,她用已经哭哑了的声音说道:“不要说冤枉话,我死了男人几十年都忍过去了,我没有和苟儿在床上做丑事,没有呀!没有呀!”
二嫂说:“你说没有,谁相信呢?谁在这几年里天天来监督你们呢?”
大家不言语,似乎二嫂讲的话有道理,都默默怪罪老母亲,不该收留那个单身汉男人,给家中造成这样大的祸事,钱花了好几万,那个小星星死得好惨。
一个孩子腿折了,苟儿和星星的惨死,都好像是老母亲干了丑事造成。说母亲老来不守贞洁,造成家中不吉利,引来了这一场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