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同学,别后可好(小说)
接到老同学电话,说是又到了建校五十周年校庆了,让我们到时候一定要回母校,毕业一别几十年,当年我们是全国分配,一毕业急匆匆背着背包奔赴天南海北,再加上工作变动,同学们基本都很少往来,好不容易大家能借着校庆见一面,机会难得啊。
校庆那天,回校的同学,都得到一本厚厚的同学名录,看到熟悉的同学名字,自然想到当年一起学习生活的快乐时光。在上面翻到我们班,纷纷打听那些多年失去联系同学的下落。
女同学小顾,现在是西南大三线一个工厂的化验室主任,我们自毕业分配后就见过一面,这又是多少年过去了。前几年听这个工厂来我们单位实习的学工们说,“顾主任”十分严厉,训人好凶的,我们都怕她。是吗,那个黄头发的上海小姑娘,居然能有如此威严。
在学校时,好长时间我对她的看法不怎么好。觉得她很自私,不关心别人,也很少参加班上组织的活动,有些小市民习气,不愧是上海人。我是副班长,管理班上的生活杂事,在评论伙食补贴,发放生活补助时,要顾及到大多数生活困难的同学,所以偏重考虑农村来的同学,她是城市户口,父亲是老技术工人、工资在工厂不算低,但就她最难缠,算得太精。
结果有一天,我逮住个机会对她发了一通火。当时,学校在外面参加植树劳动,到吃中饭时,我搬来一大筐包子,告诉大家依次拿取,不要乱。不想有些人挑大嫌小的在筐里乱翻,有些包子都破了。我一下子火了,冲着他们大骂起来,吓的小顾把刚拿到手的包子又扔了进去,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让他们排队,我来发,结果,把一个颠破了口的包子拿给了小顾,小顾委屈得要哭了的样子,我自己也没好气,从筐子底拿了最破的一个包子,走了。事后我也后悔,毕竟她是女生,但一个大男人的气势使我根本不考虑去道歉、安慰别人,也不会做思想工作,社会经验不足、也没有做善后处理。
此后的她,见了我也再没有笑脸,对我不理不睬。
有一天夜晚两点,学校的大喇叭响了起来,叫大家赶快起来去救火。我们平时军训练,早就练好了迅速集合的本事,大家拿着脸盆、水桶,以最快的速度奔赴火场。那是一家民营企业,在工厂的空地和厂房里堆满了大量的易燃的生产原料,火势凶猛,火舌四起,直往天棚上窜。已经到场的消防队员们用不多的几条高压水龙迅速控制了火势,不承想一些地方的炭灰一见空气又死灰复燃。由于水管连接故障,水龙已经打不出水了,我们就用带来的脸盆接水传递,我回身接水时,看见正是小顾,她的一件新衣服烧出了几个大洞,“烧着身上没?”我急切地问,她看了一眼我着急的样子,微微一笑说:“没事。”从这件事情上,过后我也反省了已往看人的错误成见,不能把人一棍子打死。为了保护国家财产,小顾救火的表现,没有丝毫自私啊。
后来,我们说起话来,我才知道,原来小顾也是浦东乡下人,他的父亲是在上海工作的老工人,爱人和孩子都是农村户口,根据当时的政策,无法进入大城市,为了把家里人接出来,所以调动了工作,到了我们这个偏远城市,她家兄弟姊妹多,一家人在城里生活,靠一个人的工资,也是非常困难的。知道了原委,我也就改变了自己的偏见。
后来学年困难补助的评议中,帮她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另外,我很佩服她的聪明,有一次数学计算尺大赛,她第一个交卷,而我们都在最后最难的一道题上卡了壳,最后评比结果我们大吃一惊,原来她根本就没做最后一道题,比赛规定第一名交卷者,奖励二十分,最后一题十五分,放弃后,她得一百零五分,而这种优选的方法,我们连想都没有想到。
想起救火这件往事,又想到另一个外号叫“班县长”的同学,是我的老乡。
个子不大、长得十分老成,极像电影《停战以后》的国民党安平县的班县长,我们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令同学们惊奇的,通过《校友名录》知道,现如今他就在我们省的某地区当县长(某大厂技术干部,在地方挂职工作),大家说,真邪,都是咱们有预见,叫外号叫出的“县长”。
我记得很清楚,救火那天,同学们出动时,我们的“班县长”爬起来上了趟厕所,趁大家离开,回宿舍倒头睡觉。早上五点,大家救火回来,学院的大喇叭叫同学们先去洗浴,洗完澡后到食堂吃学校特别准备的丰盛加餐。我们的“班县长”腆着脸,身上没有一丝灰烬,却跟着大家一起去洗澡,又毫无羞赧地端着饭盒,去吃加餐。
我说过,不要一成不变的看一个人,我想,也许,我们这位同学如今真正出落成一个好县长了,但是同学们大都不这么想。
许多女生聚在一起说话,几十年过去也改不了她们的毛病,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热闹非凡,但是有一个女生既不参与她们,似乎也躲着我们这帮男同学。
她的样子没有大变化,一见面我就叫出了她的外号“小沙果”,当年就因为她名字里有一个“莎”。由于过去和她关系很熟,所以我就开了一句玩笑:“咋不见你那当家的,是不是你管得严,怕他来见女同学。”立刻有人揪了我一把,后来在耳朵边偷偷告诉我“他们离婚了”。我希望“小沙果”大人大量,不知者不怪,你可别在意我这快嘴啊。可是她偏偏怪我,始终,不正眼瞅我,也不和我说话。
多年以前的她,是我们大家的小妹妹,个子不高,圆圆的脸蛋儿,红扑扑的,说话就带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耍小心眼、不爱计较。但是说实话,一旦你把哪个女孩子当小妹妹,说明你已经不把她算在女友之列了。记得有一次大家互送贺卡,她给我的贺卡中附言:“你看我的样子凶巴巴的......”,我就很莫名奇妙,因为我是班干部,经常会一脸的严肃,可是不会对“小沙果”凶啊,一定是她有误会,记得后来我还专门对她解释,可是她倒是不提此事,反而和我说了许多别的事情,我当然以为我们之间的误会烟消云散,万事大吉了。
那年夏天,我们学院去郊县支援麦收,在割麦时,我在聊到男女交友时,随意就说:“你们女孩子们,眼头太高了......平时眼里就没有我们这些人”这时,我对面的“小沙果”忽然抬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说:“你说的是真心话么?”这一来,真弄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慌忙说:“开玩笑,开玩笑......”“小沙果”瞪了我一眼,低下头去再没有说话。毕业典礼的晚会上,沙果妹妹唱了一支歌,那带着浓浓乡音的民歌打动了我,不是她的嗓音好,是那纯真的,朴实的,天真的情感,因为面临着离别,那嗓音还带有哽咽......
毕业分配,当年都是听祖国召唤,服从组织安排。我们全班同学四分五散,到各地报到上班,几年后有人告诉我说,“小沙果”与一位分到一起的同届毕业生同学结婚了,我们觉得他们倒是挺般配,感到欣慰,因为我们同学们的婚姻正处在青黄不接时期(好多的女青年由于上山下乡,正在广阔的农村战天斗地呢)。
又许多年过去了,时代发生了大变迁,我们这班同学也在不同的地方各显神通,不再是当年的单纯青年人了。同学聚会前,我们都大致知道彼此的情况,及至相见反而话不多,不再象过去一样直来直去了。
人们在婚后,都要经历感情的磨练,有的是因为两人的脾气性格,也有可能由于与亲友相处的矛盾引起,但大都会平安度过,发展到离婚的,我们这代人很少,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中间的沟沟坎坎谁也说不清。
现代社会夫妻间不再是秦香莲时代的忘恩负义那么简单了,随着社会发展,人们的思想理念也在变化,人们追逐的目标不再那么单纯,有人在前进,也有人在退步,即便是同学,也会产生巨大的差距,会在感情生活中表现出来。
我几次想找机会单独和“小沙果”聊聊,劝她宽宽心,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很犹豫。她明显规避我的目光,已经是中年妇女的她,不再是当年的小妹妹,只是我会想,当年的小妹妹,那样可爱又单纯,是所有的女孩子青春期的假象么?因为作为过来人,我知道,当年我们男生的矜持,大半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