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记忆里，有这样的一条小街吗？那里，有你曾经生活的痕迹；那里，有你曾经走过的时光；那里，有你曾经的老街坊。
　　 ——题记
　　
　　 一、小街的琐事
　　 小街并不长，从这头就能望到那头。小街的最东边，曾经有过菜队的办公室，房子空着，现在业已荒废；还有一座空房，是城郊的供销社，现如今也倒闭了。这两处空房是连在一起的一个大的院落，周围是用铁丝网圈起来的院墙，摇摇欲坠的大门上的铁锁已是锈迹斑斑。透过铁丝网，看到院内野花野草蓬勃地生长着，而那房屋的门窗都被人拆下来偷走了，显露着颓废的破败。每次从这里走过，都仿佛看到昔日的繁华与热闹。再往东，是高高低低的树木，蓊蓊郁郁的树木中间，在春夏时节，会开着各种各样的野花，若是有风拂过，偶尔也会有花的香味远远地飘来。
　　 记得那时女儿刚读了中学，为了孩子能有个良好的学习环境，便从乡下的学校转到城里就读。联系好学校之后，卖了乡下的房子，搬到了县城。为了方便女儿上学，在一中和二中之间的那条小街选了一所房子，买了下来。一住进去，我便后悔了，在情绪上不免对这个地方有了排斥感。这个小街，刚开始给我的感觉就是太嘈杂了。因为处于城市与乡村之间，这里居住的人家，成分十分复杂，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其中有几家是原来的菜农，但他们现在已经不种菜了，有的在临街的房子开着小商铺，有的干着各种不同的杂活。还有一部分和我一样，是乡下来的，为了孩子读书来陪读的，这样的人家大都是有了一把年纪的爷爷奶奶，年轻的爸爸妈妈们不是在乡下侍弄土地，就是出去打工了。而这些在爷爷奶奶跟前的孩子们，在我的眼里，就像一群没有教养的野孩子，疯起来无所顾忌。后来，逐渐住得习惯了，便也融到那既嘈杂又温暖的氛围当中，再看这些孩子的时候，也不再厌烦，似乎顺眼多了。
　　 那段日子，每天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半城烟火了。
　　 每天，骑着自行车，拐进街口，便会看见几个孩子在巷子里跑着，打闹着，喊叫着，而各家的屋顶上已是缭绕着袅袅炊烟。顿时，那种飘散出来的家常饭菜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再看这条小街，看到它安静地置身于喧嚣的城市一隅，自己的心仿佛也安定下来。当听到街坊们笑着招呼“老师”的时候，忙碌一天的紧张情绪便觉得松弛下来。
　　 进了院门，哐当一声把大门关上了，似乎想把这噪杂的声音关在门外，但那撒欢的叫声还是传了进来，直往耳朵里钻。只有吃晚饭的工夫，外边才能安静一会，孩子们也都被叫回家吃饭去了。然而，确实只是一会儿，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喧闹。这时候的喧闹声，不仅仅只是孩子们的了，街坊们也参与了进来。
　　 吃过晚饭，门外顿时热闹了起来。夏天，因为天气炎热，人们无法早早入睡，来陪读的爷爷奶奶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闲话着家长里短，或是看着孩子们玩耍，有的则在高声大嗓地说笑着。此时孩子们更是肆无忌惮了，打着闹着，疯着跑着。
　　 街口开食杂店的杜家，在大门上安装了门灯，老街坊们便都聚在那里。杜家老爷子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把家传的紫砂茶壶，一边品着茶，一边和邻居们说着话。杜家老爷子早年曾和人家搭帮结伙出去唱过戏，会拉二胡，还能唱几段京戏。兴致来了，在大家怂恿之下，便叫着杜奶奶，让把他的宝贝二胡取来，然后吱呀呀地拉上几段。虽然大家听不出这曲子的名字，但是觉着好听，也都兴致很高地拍着手，叫着好。兴之所至，那杜老爷子便也摇头晃脑地唱上几句：“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修自行车的梁三哥也好这口，不时地高声叫着好，偶尔也亮亮嗓子，穿插着跟着唱上一段。
　　 刚搬来的时候，我并不凑过去，只是站在自己家的门口，看着那里的热闹，听着那里的笑声，听到高兴处，却也小声笑着，觉得也是享受了一次精神盛宴呢。
　　 正听得兴起，忽然，一个声音是那么不识时务地掺杂进来：“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原来是杜家对面街角豆腐店李大哥的儿子李爽，站在他家的门口，挑衅似地高声吼着。听到他儿子的歌声，扎着围裙的李大哥冲出屋子：“你个混蛋，好好听杜爷爷唱京戏，你跟着搅什么混？”
　　 儿子不服气地顶着嘴：“我唱的流行歌曲比他那老掉牙的京戏好听多了。一个大男人，还唱女声。”
　　 杜老爷子他们也不跟这年轻人一般见识，由着他的性子自得其乐了。也是，不是一个年代的人，在兴趣爱好上自然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年轻人不懂京戏，何必和他较真呢？看到李大哥在骂着李爽，杜老爷子笑着摆了摆手：“你管他干嘛？让他唱吧，流行歌曲也挺好听的。”
　　 受到鼓舞的年轻人越发来劲了，高声吼着，卖弄着自己的嗓子，逗得人们哈哈大笑，惊得杜家门口挂着的鸟笼里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欢叫着，似乎也想和这歌声比个高低，唱和一番呢。每到这个时候，杜家的孙女玲子便也从食杂店里边走出来，静静地站在爷爷身边，好像在听着鸟儿的叫声，又像是在听着李爽唱歌。
　　 而这工夫，忙完豆腐店里的活计，李大哥和李大嫂换下脏衣服，衣着光鲜地过来凑着热闹，赞着杜老爷子的唱腔字正腔圆，唱念做打功底深厚。
　　 笑闹声中，一阵凉风吹了过来，夜幕降临了，天上的繁星眨着眼睛，在催促着人们回屋睡觉。
　　
　　 二、玲子的亲事
　　 小街，每天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戏码，但戏中的演员却一直没有改变过。
　　 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会听到西院梁家大门“吱吱呀呀”的响声，是梁奶奶起来了。她每天都起得很早，先是绕着小街走一圈，然后再到李大哥的豆腐店，喝一碗李大嫂递过来的热腾腾的豆浆，走了捡上一块豆腐，或是拎了一瓢豆腐脑回去，作为早餐的佐菜。这个时候，我也就脚跟脚走了进去，热气腾腾中抬起头来的李大嫂笑眯眯地招呼着我，随手也递过来一碗豆浆，而我对于那原味的豆浆并不是很喜欢，所以总会以各种理由推脱掉。
　　 “妈，你可真是的，老师不爱喝豆浆，你怎么总忘记。”李爽在忙碌中插着话。
　　 “去，哪都有你插嘴。”李大哥吆喝着儿子，“还不快点干活。”李爽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干活去了。干活的同时，他的嘴也不甘寂寞地吹着口哨，眼神不时地溜向外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我往外走的时候，迎面碰上杜爷爷的孙女玲子，她冲我点了点头，无声地笑了笑，似乎很害羞的样子。当我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总会觉得玲子身上散发着一种古代淑女的温婉气质，如今这样腼腆矜持的女孩并不多了。
　　 小街地处城郊结合处，这里的人们说话大都粗声大嗓，见面远远的大声打着招呼，即使是女人，也都是大着嗓门。但是玲子却不是那样，她那莺啼燕啭的柔媚与白净娇俏的面容，总会给人一种惹人怜爱的感觉。现如今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她的亲事成了心高气傲的杜爷爷的一桩心病，常常蹙着眉头看着玲子叹着气。
　　 夏天的天气就象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可不，你瞧这雨，说来就来了。早上还是阳光明媚，可一会工夫就开始电闪雷鸣、雷雨交加起来。一阵雨过后，小街的路面上积满了雨水，李爽拿着铁锨把淤积在下水道上面的杂草与淤泥清理干净。清雨过后的街道干净了许多，空气中流动着一缕缕淡淡的草与花的香气。
　　 走到街角迎面碰上杜爷爷手里拎着两条大鱼，一块鲜肉，还有一大网兜新鲜的蔬菜水果，兴致勃勃地走了回来。
　　 “您老出门这么早，没淋到雨吧？”我笑着招呼他。
　　 “没淋到，我出去的时候，天还晴着呢。”他扬了扬手里拎的东西，没等我问什么，他兴奋的大声说着，“有人给玲子介绍了对象，今天要上门相亲。我早早出去了，买点菜中午准备招待客人。”他说话声音很大，那感觉像是想让整条街上的人都听见似的。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街口，忙碌的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车门被轻轻推开，下来一个五十岁左右身体微胖的男人，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手里拎着两个大大的礼盒，向小街走来。那个男人一边走着，一边皱着眉头张望着。正当大家在猜测着这是谁家亲戚的时候，杜爷爷从院门口满脸堆笑地迎出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叫着玲子快出来，并不时地说着客套话。
　　 杜爷爷一边双手握着那男人的手，一边打量着后边那个年轻人，眉眼间都带着笑意。李爽傻傻地愣在那里，拎着铁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一幕。杜爷爷回过头得意地对李爽说，瞧见没有？这是别人给玲子介绍的对象，他家是开酒店的，家庭条件好着呢。
　　 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李爽的神情显得极为落寞，眼神蒙上了一层雾霭……
　　 然而，晚上下班回来，却觉得气氛不对，街坊们在探头探脑地看着杜家的院子，杜老爷子大着嗓门在骂人，一丝丝若有若无压抑着的哭声挤出了院门。李爽站在自家的门前，烦躁不安地望着杜家的院子，李大哥走了出来，大声叫着，李爽，你给我死回来，咱家门槛低，人家瞧不上，你给我长点出息。
　　 后来，在街坊们那些家长里短的八卦中听到了关于玲子的亲事。前几天，有人给玲子介绍了一个对象，男方的家在县城开着酒店，很有钱，而且那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没人跟着争家产。本来已经定好相亲见面的时间了，可是玲子却不同意这门亲事。等对方上门相亲的时候，玲子却拉来了李爽，对那对父子说，自己已经有恋人了。杜爷爷没想到平时低眉顺眼的玲子会来这一手，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气得七窍生烟，骂着玲子，连带着把自己的儿子儿媳都骂上了，说他们没有管教好玲子。
　　 玲子和李爽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早就好上了。杜爷爷却看不上李家，说李爽吊儿郎当，像个小混混，百般阻拦。他本以为通过相亲会让玲子回心转意，谁成想玲子是铁了心。他又骂玲子是傻女子，那么好条件的人家不嫁，偏要找一个做豆腐的人家，有什么出息？
　　 一天晚饭后，杜爷爷又在家门口捧着他的紫砂茶壶喝茶，他的眼睛却瞟向对面的李家。看见李大哥出来，他尴尬地笑了笑，想要说话，李大哥却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进了院子，“咣当”一声关上了自家大门，把杜爷爷那尴尬的笑定格在脸上。他低下头喝了口茶，眼神黯淡下来，默默不语。
　　 李爽进进出出，似乎在忙着什么，他的眼神不时看向对面，里面满是期待的神色。看着这个年轻人，我心里不禁一动，在这个现实的年代，大多数人都因为这个世界而眼花缭乱，甚至将生命中的一些本真丢失，有多少人能够这样守着一份不变的情感？李爽仍在忙碌着，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但他眼中却是对这份情感的坚持。我沉吟着说，您看，李爽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他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好不好您自然会看得出来。而且他们两个感情这样好，我相信您是个明白人，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
　　 沉吟半晌，杜爷爷押了一口茶，下了决心似地说，随了他们吧，我不管了。
　　 秋天来临的时候，整座小街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邻里们相互举杯祝福着一对年轻人。夜深了，小街又一次恢复了平静，而那暖暖的气息与浓浓的酒香依旧在空中盘旋着，久久不愿散去。
　　
　　 三、梁奶奶的花
　　 周末，不用上班，我站在院子里活动着僵硬的腰肢。一阵风吹来，有花的香味飘过来，煞是好闻。咦，哪里来的花香呢？疑惑中我看看风向，确定是西边飘过来的味道，恍然，原来是梁家的花儿开了。每天上下班，经过梁家，被梁奶奶家小园里的花儿草儿吸引，总是忍不住往她家探头探脑地看上几眼。今儿，这花儿不负梁奶奶的辛勤浇灌，终于开了个满园春色，飘散着缕缕芬芳。
　　 大门外，看见梁奶奶，便忍不住说着：“您养的花儿可真香，在我家院里都闻到那花儿的香味了。”
　　 梁奶奶便眉开眼笑地让我进去看看。
　　 梁奶奶的院里，中间留出了一条狭窄的过道，其余的地方，种满了花草。院墙的两边，种着牵牛花，顺着几只细长的竹竿，爬到墙上，又从墙上顺了下来，编织成一片蓊郁的绿色。这满眼深深浅浅的绿色流动着，在阳光朗照下，开成粉的、紫的、白的、红的小喇叭，迎着早晨的风，散发着满园的幽香。窗下是一丛丛的金露梅，蓬蓬勃勃地生长着，有的已经打了花骨朵，呈半开不开的状态。挨着的是几簇大丽花、串串红，都在流光溢彩地盛开着。这满院的花，在张扬着、喧闹着，那花香就像流水一般流淌着，从自家的院中流出去，流到小街上……
　　 平素，我也爱养个花花草草，但我把养花当成一种闲时的兴趣，哪像梁奶奶，她把花儿当成自己心爱的人一般地养着。对于养花，她自有心得。她说，花儿草儿的世界是干净的，不像人们那样喧嚣，也不像人们那样有着满心的欲望。花儿虽然在秋天也会凋零枯败，但是春天来了，它还会苏醒，还会在原地等着你。所以，养花，就是养自己的心性。而和花草儿们在一起，人也仿佛变了心性，也会因为喜欢阳光，喜欢花香而变得干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