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几分钟，他便衰老了许多。他在门诊部的长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医院大门走去。门口的一个烟贩正注视着他。他迎了过去，不加思索地买下烟和火柴，然后急急地把烟点上，贪婪地吸了几口。接着是一阵无休无止的咳嗽。
　　 “王厂长，你看病啊？”
　　 甜脆的女声把他从恶梦中唤醒，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五车间的女主任，正推车往外走。
　　 “哦，你也来看病？”
　　 “张光明胃溃疡翻了，我看看他！”
　　 “张光明?”王厂长脑际里升起了一片雾，他想不起这人了。但他却想去看看，他急于在病人中寻找慰藉和同情，突然感到自己被世人抛弃了。“他在几号病房？我要去看看他。”
　　 “他住305病房。我陪你去吧。”
　　 “不用！”老王挥挥手。
　　 张光明正靠在床头上像一只雏鸟似的吃着妻子冯英一勺勺送入嘴巴的糊糊，忽然看到厂长走来，恍若看到了一个不期而至的生客，两眼瞪得溜圆，一勺糊糊在张开的大嘴边“定格”了。足有一分钟，老张才困惑地问：“王厂长，有紧急任务吗?”
　　 “来看看你嘛！”老王愣了愣，认出他来。
　　 老张缓缓抬起头，凄怆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眶里滚出了两滴浑浊的泪。
　　 厂长紧紧地握住了老张的手，关切地说：“不要悲观嘛！安心治病，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尽管给组织上说。”
　　 老张浑身一震，两眼闪着光，猛地抓住了他的臂膀，急急问道：“我是不是得了胃癌?”
　　 王厂长呆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厂长，告诉我真话！我能挺得住，我也是男子汉！不要瞒我，让我有个准备……”
　　 “老张，你别乱想，……”冯英话没说完就背过身去，耸动着肩膀嘤嘤哭了。
　　 “这是怎么回事嘛！”王厂长如坠十里雾中，两眼瞪得大大的。
　　 老张松开了王厂长的手，将脸转了过去，语调硬梆梆地说：“不是到了要死，你怎么会来看我？我一不是工程师，二不是中层干部！”
　　 老王的心头一阵痉挛，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他想说什么，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脸色苍白，象岩石一样冷峻，漠然中似有深深的歉疚。
　　 “算啦！我能理解，你整天忙着工厂大事，哪里有功夫看我们工人呢！你忙去吧，谢谢你看我……”老张背过身子把眼睛眯上了。
　　 老王心里隐隐有一种被遗弃的悲哀，只好告辞了。刚刚步出住院部大门，冯英便追了上来，她神色狐疑地说：“别瞒我了，医院到底是怎么说的？”
　　 “我也是来看病的,医院能给我说什么？!”他有点生气了，脸胀得通红。
　　 “会那么巧吗？车间主任刚走，你又来了！”
　　 “不信你看看这个！”老王一急之下掏出了化验单、病情证明。递出之后却又后悔了。
　　 “你得了肺癌！”冯英看着看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厂长，我们误会了……”
　　 “你们没有误会，老张说的都是事实。这几年，唉，我对工人关心得确实太少了。”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要吐出心中的郁闷……
　　 冯英看着厂长疲惫的身影渐渐远去，噙在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如泉水般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