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英子的锡婚之恋(小说)
一、
前不久,接到本家叔妈从乡下老家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叔妈说:“明宇要结婚了,记住,到时候别忘了来吃喜酒。”明宇是我堂哥家的幺儿。一般老家有啥事,都是叔妈通知我。
于是,早早的我就向单位提前多请了几天假,想趁着吃喜酒的机会,一个人在老家的祖屋静静的呆几天,原因很多,就是累了,心烦了,想妈妈了,也想老家的亲人们了。因为那木头房子里似还存有已逝母亲的气息。
老家的祖屋是爷爷留下的,后来父亲辈的弟兄分家,把祖屋分给了父亲,因为父亲是老大,他们兄弟是民主讨论分的家,父亲脚下四个姑妈三个叔叔均说:“大哥为了这个家非常辛苦,祖屋分给大哥理所当然。”
就这样,祖屋便到了父亲的名下。他生了我们兄妹四人,两男两女,当然,按照侗家的习俗,姑娘自是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不能享受瓜分家产的权利。但是,两个男丁皆有出息,考学出门后,如今一个在北京工作,一个在水城工作,一个姐姐也老远老远地嫁到了湖南长沙。剩下一个老没出息的我,水牛脚,走不出家门,于是,打理祖屋的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这样,祖屋就成了我偷懒养息的好去处。隔三岔五地,我会以各种理由去那里享受一下。
走进老屋,打开房门的第一眼,依然是看见父亲留下的那架老留声机,还原封不动,存放于他在世时经常坐的那张老木椅旁的小圆桌上。老屋依然还是我幽居闺阁时的那两扇厚重老木门,还有用木条镶成的万字格小木窗。看来叔妈是经常来打扫的,进到屋内居然闻不见霉臭味,地上没有一点儿灰尘。祖屋的房门钥匙我是交由老叔妈保管,拜托她久不久地去开一下门窗,让房子透透气。要是不开窗透气,那些木头会被闷坏的,没有空气的流动会发霉,婚姻也是一样一样的。
站在堂屋内,屋外的阳光斜斜地打在神龛左右那幅红底金字的对联上,给人的视角造成光与影的明暗交织美,感觉那架老留声机像一位传统的沉静女子,正在用一段情爱无私地喂哺着红尘干涩的离离年华,用一份无畏的挣扎,辛苦地挽留着即将流落的朵朵花香。
我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呢?大概是由于怀旧的原因吧。此时竟然真的感觉那架老留声机散着幽幽荷香,仿佛,看见那留声机真的变成了一个深陷沼泽的女子,不断沦陷,重复着一个万劫不复的爱情悲剧。
后来我才明白,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我最关心的小表妹英子不快乐不幸福,总是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老是让我挂怀,在心里放不下她的原因吧。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假,这思绪竟然让人白天也神思恍惚。
英在我们这小县城最上档次的县医院做护士长,长得小巧玲珑,一张小圆脸上生着两个好看的小酒窝,一双黑葡萄似的漂亮眼睛总是盛满笑意,波光盈盈,一头自然卷曲的黑发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头上那些自然的小卷卷发丝,无端的让她充满了成熟女人的妩媚。
可是,无论对谁,她都满脸微笑,除非人家先跟她说话,否则,她压根就不出声,只以微笑示人。皮肤白净,胸部饱满,充满青春的张扬,对男人极具杀伤力。男人们总是很欣赏,然而又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阿娜多姿的身材。无奈啊,因她性格沉静又温顺,一点也不风骚,弄得很多男人为她神魂颠倒。然而,她对男士们的追求,视若无睹,毫不动心。
既然想起了英子,那我就趁着这个吃喜酒的空隙说说她吧,
二、
无视异性的追求,不是她不懂爱,只是,她的爱比一般人传统,执着又赤诚。这种女人,一旦遭遇心中的挚爱,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像蜡烛那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县医院的眼科男医生浩子,便是她人生的沦陷与折磨。
面对众多追求者无动于衷的小表妹,自从遇见浩子,她就很肯定的告诉我,说:“喂!表姐,我要开始恋爱了噢。”我惊讶她的坦率与直白。
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是草仔不沾衣,不是情人不相依”的缘故吧。草仔是我们当地一种沾草,它结的种子,只要你从其身边走过,便会不管不顾地沾满你的衣裤,沾上后需细心地一颗一颗摘下,否则就不得脱,因此,我们侗族把它比作情人。
咋一听她的话,搞得我一脸的惊愕。心想,这丫疯了吧,也没听说她接受了谁的求爱呀。
后来,她才告诉我,说:“姐,我们医院的眼科,来了一个帅帅的男医生,名字叫杨浩,大家都叫他浩子。看见浩子的那一瞬间,我傻了,唉呀,就是一见钟情的那种,不可收拾地爱他,只要看见他,我就感觉特舒心,特对我的眼缘。”
听了她的话,我知道,这个女人完蛋了,因为,我晓得一般女人只要陷入爱河后就会变傻,变呆,心甘情愿让爱淹没自己,埋没自己,甚至为爱丢失了自己,更何况她,一个时刻准备为爱赴汤蹈火的傻妮子。
看她的小样,像是在乱石堆中突然发现了一颗翡翠,脸上的那个幸福阳光,连走路都没了正形,像只小鸟,在树丫间蹦蹦跳跳,一反常态的失去了往时的矜持与含蓄。
我惊叹:“唉呀!爱情这个鬼东西呀,真的很奇怪,很神秘。”
我调侃地逗她说:“喜欢也是白搭,白天想是白想,晚上想是黑想。人家浩子喜不喜欢你还得另说,还有,人家又没有来追你,莫非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还会厚着脸皮去跟浩子求爱呀?你好好地记住:山中只有藤缠树,世上没有树缠藤。”
她不服气地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样说话呀,亏得我叫你一声姐,说话像老妈子。我就树缠个藤给你看看如何?老古董,非得让你开开眼界不可。男女平等嘛!”
人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这话被英子演绎得活灵活现,分毫不差。
一天,这丫头看浩子去食堂吃饭,她也装着去吃饭,紧走一脚,比浩子快那么一点点,排队打饭时故意恰巧排在浩子的前面,到了打饭的窗口,刷卡,她摸摸口袋,惊讶的表情,回头看着浩子说:“忘带饭卡了,怎么办?”
善良的浩子见美女这状况,便大方地说:“没关系,刷我的卡吧。”
英子显出满眼的欣喜与感激,说:“好,那就先刷你的,你把你的电话号码和银行卡号告诉我,回头我转账给你。”
浩子说:“不用这么客气,不就一餐饭的小事吗,用不着转账的,算我请你吧。”
英子说:“不行,无功不受禄,这必须是桥归桥,路归路才好,要不然这餐饭我吃得不安心。”
浩子犟不过她,就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这小妮子,说:“我就在眼科上班,银行卡号就免了吧,早晚都有可能遇见的,你什么时候想起,打个电话,我自己过来拿就行。”
这也许是两厢情愿,假装不懂罢了。
后来她借着还钱的问题,一来二去的,两人通过短信问候,扣扣联络的便利,加上又同在一家医院上班,还真就很快好上了。
在清水江边的侗家风雨长廊里,在金凤广场的花前树荫下,人们经常看见一对碧玉佳人出双入对,两情缠绵。
在县城的清水江边,建有一个面积比较大,风景极其优美的广场,是一个供大家休闲娱乐的好地方,叫金凤广场,她们的约会地点就在那广场周围。
知道这消息时,我问英子说:“那最后到底是你先说喜欢他,还是他先说喜欢你呀?”
她脸上带点羞涩的红云,说:“是我先说喜欢他的。”
我逗她,问:“那他羞羞你没有呀?”
英子爽朗地说:“幸亏他没有羞羞我,他听我说完,眼睛里便盛满惊喜,尔后含情脉脉的凝视着我,用极温柔的男低音回我,说其实他也是第一眼就喜欢上我了,只是不知如何开口。”你看,你看这沉不住气的女人呀,你就不可以忍着,等男的先开口吗,这个率直的家伙,她毕竟忍不住心头的喜悦先开了口,这个开头可能就是注定,她日后必定要吃尽苦头的预兆吧。
人说:“爱情这个东西呀,谁爱得多些,谁就注定是输家。”
接下来便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谈婚论嫁的诸多事情被她俩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一气呵成。英子对浩子的爱倾入了一个女人的全部心血,她进行了人生最大的投资与赌博,把自己的一切,包括全部身家性命,都押给了这个男人。
记得婚前,通知我吃喜酒,英子如是对我洋洋得意,抑扬顿挫地说:“姐,你一定要好好的祝福我们哦,你妹妹此生是,愿意为他生,愿意为他死,毫无怨言。无论今后会发生任何事情,我跟定他,没商量。”
我听后,不屑的白了她一眼,说:“丫头,别把话说得太满了,日子还长着呢。决心何须表得如此坚决”
她根本不屑理会我说的话,悠然自顾自的沉浸在幸福中。看着这恋爱中的傻妮子,显得傻哩吧唧的快乐,我心中竟有一丝丝莫名地羡慕。大概是我老了,淡然了人生许多东西的缘故吧。
在英子的心中,浩子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男人,好丈夫。浩子就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整个人生的全部世界。
她对他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纯恋,是那种电视里讲的“天不老,情难绝”的执着。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的相依相伴。
因为爱的缘故,她被重新赋予了新的灵魂,从外部到心灵,仿佛变成了一位敏感又专业的,纯中国式的贤妻良母,脚步从恋人的身份向着妻子及母亲的角色快速转换,她上演了原汁原味的夫妻恩爱。但凡是有关浩子的吃穿住行,她都必细心地亲自照顾打理,从不舍得使唤浩子做任何家务,她说:“舍不得让他做家务,不想他变成家庭妇男。”
反正她就是舍不得糟蹋浩子这个贱皮子。
于是,浩子便在妻子的宠爱下养尊处优起来。除了上班,回到家里他就是老大。男人这个东西就是贱,你让他闲,慢慢就会闲出毛病来的,这自然是后话。
因为,英子从父母那里接受并传承的是老式家庭教育,那就是所谓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叫花子就背起兜兜跟着走。
此时感觉,英子对中国传统女人的承接,就像我父亲留下的那架老留声机。与那架老留声机不同的是,英子的灵魂里加入了更多时尚的爱情元素和现代爱情工艺的柔和。
在婚后每个快乐的日子里,浩子充分享受到了中国大男人应该享受到的所有甜蜜与温情待遇。英子对他温情款款,百依百顺。只要浩子给一个眼色,她就知道浩子需要什么。浩子脸部的表情有任何细微的变化,她都能领会到她的丈夫是那根筋不对了。
很多事情,差不多不用语言交流,彼此就能意会。这,也许是一种爱的至高境界吧。后来我想,或许就是因为彼此不用交流,就自以为懂对方的心了,才导致十年后的麻烦吧。
念爱(恋爱),念爱(恋爱),若是不念了,便没有爱了。
总之,应该是利弊相随,物极必反的原理吧,别人我不知道,反正英子的爱就是这个样子发展的。
如今,她们的婚姻已经十年满满,儿子都八岁多了。十年的朝夕相处,风雨相伴,像极一个名包的品牌,那包里装进什么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成了品牌。取其名曰锡婚时段。
三、
完成十周年婚庆的第二天,英子就背上她锡婚之恋的痛苦登上了我的家门,一进门就见她两眼红肿,眼泪汪汪,显得可怜兮兮,坐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缩颈收肩,两手环抱着双脚,头埋在自己的大腿上,忍不住伤心地小声抽泣着,那份痛苦抽泣,使得她两边瘦弱的肩膀不停地颤抖。
半天,我也没敢问,只伸出双手轻轻的拥着她,给她些哭的力量,让她哭了个够。等她哭累了,终于抬起头时,我递上一张温湿毛巾,说:“先擦擦脸吧。”
擦完脸,她说:“姐,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为啥哭啊?”
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我说:“不用看香打卦,就知道是被浩子欺负了呗,说来听听,我们英子什么人呀,他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活腻巴了吧,你别伤心,姐帮你出气,帮你收拾他!”
因为在众多的兄弟姐妹当中,当然也包括表兄弟姐妹们,我最吃得亏。因此,他们(她们)都比较尊重我,听我的话。所以,我敢于说此大话。
当时也没有意料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是一般的家庭小矛盾,小打小闹而已,给点小小的安慰,就可以了事。
谁知她锡婚之恋的背后还藏有浩子背叛婚姻一事呢。
十年的磨砺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想不到英子会变成一个对爱的敏感度反应迟钝的低能儿,也不知她女人的第六感官丢哪里去了。
同为女人,我的第六感官就超灵敏,当然那是后话,以后再说给亲们听吧。
只懂一味地付出,她关心浩子的冷,关心浩子的热。但是,丈夫对现实的不满足,感情上的细微变化,心灵上的额外渴求,她全然不知。她以为把老公和孩子的吃穿住行照顾得周周全全就好了。一个付出,一个接收,她只想让日子就这样绵绵长长,风平浪静的幸福过下去。
对於爱情这个东西同样也可以物是人非的说法,她向来嗤之以鼻,所以疏于防范。懵懵懂懂的自以为是。认为只要自己付出了,对方接受了就万事窝尅。
夫妻间本有着旁人接触不到的共同经历,按理说,十年的情感应该是超越了一般爱情的,锡婚说的就是两人的婚姻如锡器般坚固,不会轻易地破碎。婚姻本就是一种奇妙的两性关系,它将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男女牵引到一起,有爱的和无爱的,最终都能成为密不可分的两个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的地方,我们管它叫家庭,有时想想这奇妙的缘分,会让人惊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