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了，下车时瑶瑶神情呆滞，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房东的儿子把她搀扶到屋里。
　　 当晚，瑶瑶紧紧地搂着小娜说：“孩子，妈知道你受了委屈，妈对不住你呀！”
　　 小娜哭着帮瑶瑶擦去了脸上的泪，她显然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多了。望着一脸忧伤的妈妈，她没再提学校的事，而是说：“妈妈，咱们回老家吧，老家上学省钱，回了老家我也会好好上学的，我一定能考上大学。”
　　 瑶瑶擦着泪扳起面孔：“不许胡说，回到老家你连高中也上不了。我带你出来，就是不想让你再走妈妈的老路啊！”
　　 小娜紧咬着小嘴唇，两行泪又成串地落了下来。她无权责怪妈妈，因为她知道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她实在没有勇气再进那所学校了。小娜哭着说：“妈妈，我一定好好学习，只求您给我换个学校。”
　　 瑶瑶把女儿紧紧搂在了怀里，母女俩的泪流在了一起。
　　
　　 次日，瑶瑶没按医生的叮嘱去医院复查，一整天她都在为女儿转学的事奔走。然而中途转学绝非易事。她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把所有给她留过电话的客人都联系过了，却没一个肯真心实意帮她的忙。
　　 最后，瑶瑶想起了高副主任。
　　 下午，瑶瑶终于找到了高副主任的电话，她把高副主任的手机号记在了另一位客人的名片后面。瑶瑶忐忑不安地挂通了电话，高副主任马上听出了她的声音，显得很意外也很惊喜。瑶瑶在电话里说高主任，我有急事想请您帮忙。他说正在开会，让瑶瑶六点半在大洋海鲜酒楼等他，他要和瑶瑶共进晚餐。
　　 瑶瑶马上从银行取了五千元钱，提前一刻钟到了那里。高主任自己开了辆桑塔纳准时到达，依旧西装革履，满面春风。
　　 瑶瑶恳切地说：“高主任今天我请您。”
　　 高主任笑着摆摆手说：“哪里话，哪有让女士买单的道理！再说我在这里可以签单，你还是留着你那点儿血汗钱吧。”
　　 席间，高副主任问她遇到了什么麻烦，她说是为女儿小娜转学的事。高主任笑笑说这算什么麻烦，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回头我给教育局长挂个电话就解决了。瑶瑶挺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我没跟您说我有孩子。高主任说其实我早知道，生过没生过孩子是瞒不住我的，你的胸和胯早告诉我了。高主任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笑了笑又说我是美院毕业的，对人体有特殊的研究。
　　 饭后，高主任问瑶瑶还去不去上班了，瑶瑶说哪还有心思再上班，脑子早乱成了一锅粥了。高主任说那就上我那里坐坐，瑶瑶犹豫了一下同意了。瑶瑶知道，他是个有身份的人，不会做让她为难的事。其实，此刻的瑶瑶已然万念俱灭，她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能让小娜转了学。况且，很可能自己留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即便高主任提出什么要求，为了女儿，她也不会拒绝他。但就她本心来说，还是不希望发生那一幕，这也是她带了五千元钱的原因，她宁愿用钱回报人家的帮助。
　　 高主任把瑶瑶带到了一个新建的小区，这里的每栋楼都很漂亮，一看就不是为普通老百姓建的。进口电梯把他们送上了十层，高主任把瑶瑶领进一套三室两厅的公寓，里面的装修和家具也都很上档次。高主任说这是开发公司白送给他的，要是花钱买的话起码得百八十万。瑶瑶真羡慕这套住宅，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让母亲和小娜能住上哪怕是一室一厅的楼房。那样，到了冬天母亲就不会为了生火炉子犯愁，小娜就不会因晚上去公厕害怕，她也不会为洗衣服去和街坊争抢水龙头了。高主任请瑶瑶在舒适的真皮沙发里坐下，先煮上了咖啡，然后给瑶瑶削了个苹果。
　　 “这套房子原本是属于你的，没想到你那么干脆地拒绝了我。”高主任苦笑中含着深深的失望。
　　 瑶瑶低头不语，她知道高主任指的是什么。高主任在她身边坐下后，并无恶意地端详着她又道：“这套住房我妻子并不知道，我也只是每个月在这里住上一两次。你拒绝了我之后，我喜欢上了一个东北女孩，她比你年轻，也比你漂亮，但不如你有女人味儿。她搬进来以后，我才发现她太肤浅，而且太闹得慌。这段时间她回老家了，所以你不必顾虑。”
　　 瑶瑶的心里有些发紧，以为他会提什么要求了，浑身有些不自在起来。
　　 高主任用手抚了抚瑶瑶浓密的长发，叹息道：“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你这种性情的女人，只可惜我没那个福分啊！”
　　 瑶瑶的脸红了，但她心静如水。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高主任您别说了，是我配不上您。我被丈夫抛弃的时候才十八岁，那时我的心就死了，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不会活到今天的。”
　　 高主任说很想知道瑶瑶的故事，瑶瑶含着泪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高主任边听边叹息，他很同情瑶瑶的不幸，也明白了瑶瑶为什么那么封闭自己，为什么对人那样的冷漠和麻木。他把瑶瑶带到这里，原本是有非分之想的，但听了瑶瑶的诉说之后，他的欲念突然减弱了，许是做人的良知或是本能的同情心起了作用。
　　 瑶瑶趁高主任斟咖啡的工夫，把五千元钱拿出来放在红木茶几上，然后红着脸说：“我知道您看不上这点儿钱，可让您白帮我的忙，我心里过意不去。”
　　 高主任把钱硬塞回到瑶瑶的包里，板起面孔说：“你这不是骂我吗？我知道你挣钱不易，还是留给孩子上学用吧。你放心，我不仅保证你女儿顺利转学，还会让他们免收赞助费的。”
　　 瑶瑶不想欠他的人情，红着脸说：“我知道您是真心想帮助我，也知道您是真的喜欢我，如果您不要这钱，那我只能以我的身子报答您了，反正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说着，她的泪又止不住落了下来。
　　 高主任诧异地望着她，很是不解地问：“你这话是……”
　　 瑶瑶拿出医院的诊断书递给高主任，高主任看后顿然醒悟，紧紧地把身子抽搐的瑶瑶搂在了怀里。
　　 瑶瑶擦了擦泪说：“既然您真的喜欢我，您又是个善良的人，所以我乐意接受您……只希望您能看在我的份上，将来让我的小娜顺利地把书读下去。”
　　 高主任的眼睛模糊了，他没有正面回答瑶瑶，而是站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块画板和一支画笔。他很严肃地说：“瑶瑶你放心，我不让你觉得再欠我什么。其实你不了解我，我虽然走进了官场，可我始终热爱我的专业。我一直想为你作一幅画，真的，为你作一幅人体素描。如果你不介意，请脱掉衣服吧。我想我会把你的一切美好都留下来。官场不是我的久留之地，艺术才是我终生的追求。你的内心比你的外表更令我叹服，是你让我感到了以前的我是多么的贪婪和世俗。脱吧，我会很专注地为你作一幅画的。”
　　 瑶瑶虽然羞涩，还是毫不犹豫地脱了，脱得一丝不挂。高主任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笔的手有些颤抖，但很快稳住了。他认真地画着，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内心的激情和冲动也宛如在教室里初次面对全裸女模特时一样。
　　 教育局长在接到高副主任的电话之后，亲自给一所重点小学的校长打了电话，说小娜是高副主任表妹的孩子。小娜顺利转了学，而且真的没交赞助费，就连小娜的三道杠都没摘。校长很客气地对瑶瑶说，像小娜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我们是非常欢迎的。
　　
　　 房东的儿子帮瑶瑶在自由市场租了两个柜台，瑶瑶给父亲去电报让父亲速来。瑶瑶准备让父母经营日用小百货，她已跟一位搞批发的客人打了招呼，让人家负责供货，这样父母不会太累。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瑶瑶这才同意做手术。
　　 瑶瑶希望自己能活到夏季，那时弟弟若能考上大学就会来北京了，因为她早就嘱咐过弟弟，一定要报考北京的大学。瑶瑶躺在床上，小娜用书包给她托着纸，她给弟弟写一封信，她在信中告诉弟弟考试时不要紧张。瑶瑶的字写得不好，有很多的错字白字，但是能让人明白她的意思。写好之后，瑶瑶不好意思地苦笑着对小娜说：“妈妈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书念得太少了。”
　　 小娜一个字也没改，很顺畅地把信给瑶瑶读了一遍，尔后甜甜地笑着说：“妈妈，您写得好极了，舅舅一看就明白，舅舅也一定会考到北京来的。”
　　 瑶瑶疼爱地摸了摸小娜红扑扑的脸蛋，舒心地笑了。
　　
　　 后记：瑶瑶的故事是我的长篇记实小说《花开花落》中最令我叹惋的故事，也是我采访最不顺利的，因为当时她刚刚做完开颅手术。许多人都说她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可是她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她说她暂时还舍不得抛下女儿小娜。
　　
　　 2001年6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