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女飘零记
瑶瑶很清楚,到这种地方来的客人绝大多数是花钱寻刺激,你若是太保守,趁早别干这一行。瑶瑶只是从心理上反感与异性接触,遭丈夫遗弃后,她认为男人很脏,很丑陋,也很无耻。所以她被男人一触摸,便厌烦,作呕,浑身起鸡皮疙瘩。瑶瑶的例假早没了规律,有时半年才来一次,而且多少不一,少的时候一天就完事,多的时候半个月淅淅沥沥。医生说是她心理负担过重,生活没规律所致。瑶瑶并不太在乎自己的身体,恨不得现在就绝了经才好,那倒省了每月的花消和麻烦。瑶瑶并不希望自己活得多么长久,只要能坚持到小娜大学毕业就行。她常对母亲说,我这辈子别无所求,就为咱小娜活着了。
女儿到了上学的年龄,瑶瑶托人把小娜送进一所不错的小学。瑶瑶并不心疼每年一万元的赞助费,她希望女儿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她不许女儿说家乡话,即便只有她们一家三口儿,也逼着女儿说普通话。
小娜入学的那天,瑶瑶语重心长地说:“乖女儿,一定要好好学呀!妈妈就是因为没啥子文化,才被你爸爸嫌弃的。你一定要给妈妈争这口气,只要你用功,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供你到大学毕业。”
“妈妈,我一定听话,我会好好上学的。”小娜很懂事,用小手给瑶瑶擦眼泪。
小娜知道是爸爸负了妈妈,所以从不在瑶瑶面前提爸爸。有人问起来,她便按外婆教她的话说,我爸爸得心脏病死了。小娜学习很用功,成绩总保持在班里前几名,三年级的时候还戴上了三道杠。看到女儿茁壮成长,瑶瑶甚感宽慰,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是有一线希望的。现在,瑶瑶已为小娜存了十万元,而且是十年定期。
随着小娜年龄的增长,瑶瑶的隐忧也日益加重。她每天都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生怕母亲和女儿知道她从事的是一种很不光彩的职业。小姐这一行当,能算是一种职业吗?走在路上或在公共汽车上,她经常听到人们指着浓妆艳抹的女孩鄙夷地议论:“那几个准是干小姐的,瞧那打扮!”所以,瑶瑶从不穿太暴露的衣着,更不敢浓装艳抹,她怕人们那轻蔑的口气和厌恶的眼神。她何尝不想改行,可北京的花消太大,一家三口的吃喝穿住,每月没有一两千是难以维持的,况且她还要惦着家乡的父亲和已上了高中的弟弟。就连已不再是她的公婆却仍承认她为儿媳的两位老人,逢年过节都要寄去的一些钱。
瑶瑶暂时别无选择,生活的重压使她不得不从事这个她极不情愿干的工作。
这年的秋天,又开始了对歌厅的严查,许多机警的小姐都猫在家里躲避风头。大查之前,老板和小姐们基本都能提前得到信息,自然也就采取了相应的对策。每逢大查,瑶瑶的心里比谁都紧张,这一天,她的右眼皮奇怪地跳了好几次,而且她的偏头疼又犯了,母亲为她捏掐了足有十分钟,仍不见效。母亲说打电话请个假吧,瑶瑶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下午的班她偶尔歇一次,晚上的班却一直舍不得耽误,晚上客人多,肯定能坐上台,而且客人给的小费也比白天多。
干了这么多年小姐,瑶瑶还算幸运,别说在歌厅里没被查抄过,就是来去的路上也从未被盘查过。瑶瑶总以为这是老天同情她可怜她,然而,这晚幸运之神却没像往常那样庇护她。常在河边走,不可能不湿鞋,常走夜路的人不可能永远不跌跤。
这晚,她陪的客人玩的时间比较短,十点刚过客人便结账、发小费。正当瑶瑶从客人手里接过二百元钱小费时,几位全副武装的公安人员冲了进来。瑶瑶是初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惊吓得脸色刷白,差点没尿了裤子。她拼了命的把头往下埋,生怕有摄像机照她。电视里已多次见过给小姐暴光的镜头,好奇的小娜曾好奇地问瑶瑶,那些阿姨犯啥错了。瑶瑶当时红着脸说,干了不该干的事呗。此时的瑶瑶只能在心里祷告,千万别被照下,这要是被家人或熟人看到,以后还咋在这世上活呀!
有的被拘留,有的被遣送,瑶瑶幸运地躲过了这一劫。
在授受审问的时候,瑶瑶一进门就给警察跪下了。她哭着说:“罚多少钱我都认,求你们千万别遣送我!我干小姐全是为了我女儿呀!”
主审的警官见瑶瑶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便动了恻隐之心,他拿着从瑶瑶包里搜出的一张照片问:“这张照片是你和你女儿的合影吗?”
瑶瑶点点头,依旧不敢抬头。
警官说:“干什么不好?干吗非走这条道儿?”
瑶瑶说:“我知道干这个违法,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呀!”
警官说:“你就不怕你女儿知道吗?”
瑶瑶说:“我就怕我女儿知道,所以我求你们别遣送我,我认罚,怎么罚我都行啊!”
警官对身旁的助手耳语了几句,瑶瑶便被带了出去。瑶瑶并没有被送往拘留室,而是被那位助手带到了大门口。
那位助手说:“遇上我们头算你走运,以后好自为之吧。”
瑶瑶流着泪连连鞠躬,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件事对瑶瑶的触动很大,而且大病了一场。
其实,瑶瑶但能活分一些,是可以挣到很多钱的。曾经有一位导演看上了她,想让她在一部电视剧中演个歌厅小姐。瑶瑶未做任何考虑便拒绝了他,一是自己没文化,连剧本都看不懂;二是怕一旦上了电视,人家就知道她是干小姐了。另外一个小姐和那导演睡了一觉,便争取到了那个角色,而且一炮走红,成了演小姐的专业户。不仅连着接了好几部戏,还在电视上做起了广告。那小姐挣了不少钱,后来还找了个挺有钱的商人,做了“二奶”。人家每次来歌厅消费都很大方,人们都对她另眼看待。不少人为瑶瑶惋惜那次天赐的良机,都感叹地说真不准哪片云彩有雨,哪个方向出彩虹。
每逢有人提起这事,瑶瑶只是淡淡地一笑,说咱没那个福分。其实,她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半斤八两,倒不觉得后悔。那导演后来还是经常来看她,她不是没有机会,但她知道自己天生就不会演戏。尤其电视里又搂又抱,又亲又摸的镜头,有的甚至只穿着胸罩内裤在床上乱滚,她看着都脸红。即便做小姐她都不会那么放荡,演戏就更甭说了。她的家乡有这样的风俗,女孩儿家一旦涨鼓了胸脯,换内衣都得背着所有的人,不然会惹来灾祸。瑶瑶做了这多年小姐,始终封闭着自己,所以她不可能挣太多的钱。她的退台率也是最高的,因为绝大多数客人都不喜欢碰都不许碰的小姐。
歌厅的老板虽说都很维护自己的小姐,可哪个小姐一旦惹恼了衙门口的人或是社会上的横主儿,他们又往往不敢维护小姐的利益。因为小姐们的荣辱,比起有权有势的人,简直是轻于鸿毛。一天下午,瑶瑶和几个小姐陪的那拨客人就是不给小费,说除非跟他们一起出去吃晚饭。那拨人原本就不是善茬儿,酒后就更混了。瑶瑶坚决不去,不仅没拿到小费还挨了个嘴巴。瑶瑶哭着找老板为她做主,老板却躲了起来。这样的冤枉是无处可诉的,因为你从事的是非法职业,按人们说的,挣的是不干净的钱,没地方说理去。有个小姐在包房里被三个小痞子强暴了,那个小姐让老板陪她去报案。老板岂肯为小姐得罪客人,不仅不去,反而威胁那个小姐说:你别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谁能信你的话,说不定还会把你当“鸡”抓起来。那小姐想想也是,自己连人家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咋个告法呢?遇上这种事只有自认倒霉了。
长期的精神重负和没有规律的生活,瑶瑶的失眠症越来越厉害,偏头疼的毛病也日趋严重,连止疼药都不起作用了。瑶瑶头疼得实在睡不着觉时,便猛灌几口二锅头,让自己的神经麻木,让自己的思维停止,只有醉了的感觉才让她的身心安宁一些。所以,母亲一见家里的酒快没了,便提前为她买下两瓶。
母亲见瑶瑶日益憔悴的面容,担忧地说:“你去看看医生吧,你要是累垮了,我和小娜可怎么过呀?”
瑶瑶知道自己肯定病了,不然不会总头疼,有时疼得她连死的心都有,可是她不敢去医院,上次感冒开了两包药就花了二百多。
瑶瑶已经二十七岁了,眼袋已经很明显,眼角的鱼尾纹也多了起来,她不得不在上班时多施些粉黛,因为好几次她都被客人猜出了实际年龄,有的客人还断定她有孩子。瑶瑶知道,自己已不太适合干小姐这一行了。近两年,做小姐的年龄越来越小,十六七岁的越来越多。有的客人一进来就对妈咪说,给我们挑二十岁以里的。瑶瑶的上台率明显降了下来,以前是因扛不了色她退客人,现在却因年龄原因经常被客人退掉。瑶瑶知道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自己的青春已然不在,再干下去也挣不到太多钱了。瑶瑶的存款已有十三万,她想再干几个月,凑足了十五万就不干了。瑶瑶正托房东的儿子给我物色门脸,想开个食品店或美发厅。
也有人劝瑶瑶嫁人或找个傍家儿,可是瑶瑶始终没动这个心思。房东的儿子比瑶瑶大两岁,离婚后一直单身,对瑶瑶有意,但是瑶瑶始终不敢接受。区政府办公室的高副主任几次提出要瑶瑶做他的情人,瑶瑶也婉言谢绝了。
高副主任是个挺儒雅的官儿,经常有人请他来玩歌厅。在瑶瑶眼里,他应该算是个挺有档次的客人,瑶瑶坐了他几次台,他仅仅是摸摸瑶瑶的手而已。他说他喜欢瑶瑶朴素的装束,喜欢瑶瑶沉稳的性格,喜欢瑶瑶那让人怜惜的哀怨眼神。他曾劝瑶瑶报个班,学些文化,提高提高自身的文化素养,或是学学电脑将来做个文秘什么的。他是真心喜欢上了瑶瑶,他曾坦率地说:“瑶瑶,我不便总来这种地方,假如你乐意,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份工作,我还闲着一套房子,你也可以搬过去住。”
瑶瑶之所以谢绝了高副主任,因为她不想像有的小姐那样被人当“二奶”圈在笼子里养起来,干小姐本身就人不人鬼不鬼的,岂能再失去人身的自由。高副主任毕竟受过高等教育,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很大度地说:“我现在不强求你,但我不会放弃你,因为你是我在歌厅遇到的最不像小姐的小姐。”高副主任在以后的日子里依然让瑶瑶坐他的台,却再也没有提过那个问题。
在瑶瑶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那么坏,高副主任应该算是不错的,还有一个人也给瑶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那个人叫杨滨,是个装饰公司的老板。杨滨是这里的常客,不仅出手大方,而且从不为难小姐们。他经常请的客人是一个姓熊的局长,熊局是有名的老色鬼,有点儿姿色的小姐他都想揽入自己的怀中。
前年草黄叶落的时节,熊局相中了瑶瑶。杨滨对瑶瑶说,我知道你是不出台的,你不用害怕,到时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熊局虽然好色,但又很会掩饰自己,平时在包房里也不随便动手动脚,还总装出一副关心人的样子,对陪他的小姐问寒问暖。听杨滨说了瑶瑶的不幸遭遇后,熊局对瑶瑶更是百般呵护,每次都让杨滨多给瑶瑶一两百小费。后来,熊局提出要带瑶瑶去郊游,瑶瑶很是为难,杨滨便对瑶瑶说:“你放心去吧,有我在他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我给你出个主意,去的时候带上几包卫生巾,他要是提那方面的事儿,你就骗他说你来事儿了。”
去了之后,熊局果真暴露了他的兽性,瑶瑶便按照杨滨的主意骗他。老东西显然很有经验,非要检验一下不可,瑶瑶自然不会依他。熊局发起了火,喊来隔壁的杨滨。杨滨知道瑶瑶的确不出台,便替瑶瑶打圆场说:“熊局您就别生气了,陪我的小姐跟我说了,瑶瑶还真是来事了儿,她俩吃了晚饭一块儿去买的卫生巾。”
熊局不好意思跟杨滨计较,异常失落地说:“反正我的情绪也没了,是真是假我也不想计较了,咱们连夜赶回去吧。”
瑶瑶打算干到春节就再也不干了,可是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天下午,女儿小娜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进家门,小娜就含着眼泪把所有的书本撕碎了。瑶瑶问破了嘴皮,小娜只是呜呜地哭,什么话也不说。瑶瑶又问随后进来的母亲,母亲悄悄抹着眼泪,一把将小娜搂在了怀里,哽咽着说:“你就别问孩子啦,咱们还是回老家去吧!”
瑶瑶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里骤然布满了惶恐和不安,她不敢再问下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前不久,也就是期中考试过后,学校按惯例召开了一次家长会,这样的会瑶瑶一次也没缺席过。班里一位男同学的父亲是个水产批发商,去过瑶瑶的上班的那家歌厅,瑶瑶陪过他请的客人。家长会结束后,他神秘地笑着冲瑶瑶点了下头,瑶瑶当时并没想起他是谁。瑶瑶对陪过一两次的客人会很快忘掉,她也希望客人都把她当成过眼的烟云。
那个人回到家里对妻子谈起了此事,被没睡塌实的儿子听了去。这天下午上自习的时候,班里便把瑶瑶做小姐的事传开了,有几个淘气的男同学还不停地问小娜:“你知道什么是三陪吗?”
“你妈妈是不是总上夜班?”
“你妈妈是不是很能挣钱?”
“你妈妈是不是回来得很晚?”
小娜很快就弄清了是怎么回事,没上完课便哭着跑回了家。在胡同口小娜遇到了正要去接她的外婆,她哭着问外婆妈妈是不是“小姐”,外婆一惊,忙对小娜说你可别这样问你妈妈,你妈妈可全都是为了你呀。
瑶瑶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下子晕倒在地上。
房东的儿子把瑶瑶送到了医院,经过几个小时的检查,初步诊断她患的是脑瘤,医生说得尽快做手术。瑶瑶醒过来后问手术的成功率是多少,医生说如果是良性的,问题不大,如果是恶性的就很难说了。瑶瑶从医生那严肃的表情里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要求医生别把这事告诉她的家人。
学习了,问好!
【风尘血泪】
满怀希望离开家乡的时候
你们的初衷也许都如同
岩缝里的清泉
山野中的迎春花般明亮
送别的父母
纵然千言万语
凝聚起来
其实就一个念想
盼望来年
走出山门的女儿
能像美丽的凤凰飞回家
与青春牵手步入城市
迎来的却是
不属于你们的繁华
灯火通明的夜景
看似灿烂辉煌
实际比家乡的晚上更黑
城里姑娘的命运
可以被一页户籍
装订得容光焕发
然而你们是乡里妹子
身上打着农民的烙印
若要实现梦想
真的好比愚公移山
如果连自己都难以养活
还要面对贫病交迫的父母
那无奈失望的眼神
如果勤奋好学的弟妹
因交不起学费走不进
高中或大学的校门
如果因贪图虚荣
不慎落入温柔的陷阱……
生活不需要更多的如果
就足以让善良脆弱的你们
痛苦地自杀贞洁和尊严
在阴霾中涂脂抹粉
要掩饰的
不只是属于你们的羞辱
强装欢颜
与污秽结伴的营生
醉生梦死既原始又现实
你们挣的钱
真是最不干净的吗
确实是好问不好答
因为
某些自诩高贵的人
其挣钱的手段
早已比你们更可耻
风尘流淌千行泪
暗流涌动万滴血
这难道也是一种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