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浩初没好气地说：“我一介书生，只懂古籍旧书，不懂带兵打仗，能和你们合作什么？”
　　 松本三郎又堆起一脸的笑容说：“我们需要的正是梁先生对古籍研究的才学。”他打开放在办公桌上的一个木盒子，一边展示给梁浩初看，一边说：“事情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在路上遇到一个老者乞讨。我看那老者衣衫破烂，骨瘦如柴，可怜得很啊。我便让手下给了他一些食物，老者十分感谢，非要送我他家传的宝贝。喏，就是这本古书。我虽然十分喜欢中国文化，但是对古籍并不太了解。昨晚听说梁先生是古籍专家，真是太巧了。所以我想让你帮我看看，这本书是不是真本？。”
　　 梁浩初走过去，一眼看到木盒子里的古书，古朴的绵纸封面上《东坡先生诗》几个字，字形修长，笔画横轻竖重，正是明代刻本风格，想来应该是杭州博物馆珍藏的那本《东坡先生诗》了。这松本三郎真是谎话连篇，明明是抢掠来的，却说什么老者送的！
　　 梁浩初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假装仔细地端详了一阵，说：“《东坡先生诗》真本不是在杭州博物馆里吗？怎么变成了什么老者的家传宝贝了？”
　　 松本三郎假装不知情的样子说：“哦？是吗？我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那么你看，这会是真本吗？”
　　 梁浩初盯着那本书看了一阵，严肃地说：“松本先生，古籍鉴定是很慎重的事，可不是随便看一眼就能确定的。这书乍看是明代刻印风格，可是，这纸张墨色似乎又比明代古墨深，所以我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松本三郎听了，心中的怀疑就消除了大半。因为如果梁浩初直接否定说这本书是赝品的话，那就非常值得怀疑了，也许会是想骗走他手上这本书的反日分子。而现在梁浩初并不着急拿走书，那就应该和反日分子无关了。
　　 “梁先生说得对。那梁先生需要多长时间呢？”
　　 “大概需要一两天吧。我还需要回旅馆取一下工具，再好好研究推敲一下。”梁浩初想借着回去取工具的时机，与林琼羽联系通通消息。
　　 松本三郎得意地笑了一下，说：“我早就想到这点了。”说完拍了拍手，门外走进来那个冷脸军官，手上拎着梁浩初的书箱。
　　 梁浩初没想到日本人早就有准备了，看来现在只有先拖延时间了。梁浩初打开箱子准备取工具。他故意慢吞吞地在箱子里翻找工具，却发现里面的书信不见了。他惊讶地说：“咦，我的信怎么不见了？”
　　 松本三郎一脸阴险地说：“梁先生，不好意思。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正需要古籍专家帮我们鉴定《东坡先生诗》的时候，梁先生就出现了。昨晚认识梁先生，我就在想，这既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反日分子的阴谋。为了安全起见，昨晚我就派人去梁先生的旅馆进行了调查。你箱子里的几封书信自然也调查过了。”
　　 梁浩初听了心中一惊，没想到日本人这么快就动手了。昨晚回旅馆后自己太大意，没有检查行李，还好事先准备周密，没有留下破绽。
　　 他故作生气地说：“你们太卑鄙了！把我的信还给我！”
　　 松本三郎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信，还给梁浩初。
　　 梁浩初强压住内心的愤怒，瞪着松本三郎说：“既然你们不相信我，就另请高明吧。”
　　 松本三郎摇摇头说：“不，梁先生，像你这样水平的古籍专家很难找的。昨晚我们已经联系了上海特高课，他们对你的老师进行了问询调查，确认了你的身份，以及你来杭州的目的。多种渠道调查的情况表示，梁先生是一个我们可以信任的人。我们希望和梁先生合作愉快。”
　　 梁浩初鼻子里“哼”了一声，故意生气地不理松本三郎。
　　 “梁先生，你好好为我们做事，我们会颁发大日本军国勋章给你的。这可是天皇赐予的至高荣誉啊。以后你都会得到我日本国民的待遇关照的。”松本三郎转而用名利诱惑着梁浩初。
　　 梁浩初假装有些心动，又转头看了会《东坡先生诗》，便语气缓和了下来，说：“算了，我也不和你们计较了。我还是更关心这本书是不是真本。如果能详细研究真本，那可是我的幸运呢。”
　　 听了梁浩初的话，再想到梁浩初在舞会上说的“大家只是来寻个开心”的话，松本三郎觉得，梁浩初就是一个痴迷学术、不问是非的迂腐书生而已。松本三郎来中国战场后，遇见过很多这样的中国人，只要日本人能让他们维持自己的小日子，是不会关心什么民族、国家、正义之类的。松本三郎高兴地说：“梁先生这样想就对了。在走廊尽头有一间机要室，我让他们清理出来了，你可以在那里安静地研究推敲，做出鉴定。”
　　 梁浩初听了心中一紧，这是要被软禁起来啊。这样可怎么实施“狸猫换太子”的计划呢？他也不能抗拒松本三郎的安排，那样会惹起怀疑的。他只得装作不在乎地说：“随便，我只想快点开始工作。”
　　 于是松本三郎命令冷脸日本军官道：“铃木大佐，你带梁先生去机要室。务必满足梁先生的要求，保证鉴定工作进行。”
　　 铃木大佐得令，准备带着梁浩初走出松本三郎的办公室。这时松本三郎桌上的电话响了。松本三郎拿起电话，在电话里用日语说了几句，然后命令到：“梁先生，请稍等一下。”
　　 松本三郎走到木盒边，把盒子盖上了。大家静等着，屋内气氛顿时紧张了。
　　
　　 十四
　　 过了会，松本三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林琼羽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她看到梁浩初，便一把抓住他问：“浩初，你怎样？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打你？”一边说，一边上下仔细打量着梁浩初，看他有没有受伤。
　　 梁浩初握住她的手臂，微笑着说：“琼羽，放心，我没事。”说着，用眼神示意林琼羽看木盒子。林琼羽看到木盒，便明白是古书出现了，心中一喜。
　　 正说着，林局长气喘吁吁地追了进来，说：“唉，羽儿，你跑这么快干什么？”他喘了口气走到松本三郎面前，点头哈腰地行了个礼，说：“不好意思，松本先生，小女听说梁先生被你们带走了，十分担心，非要来特高课看看。打扰了，打扰了。”原来是林琼羽逼着林局长带她来日本特高课的，而松本三郎为了拉拢林局长，并没有拒绝。
　　 梁浩初赶紧解释道：“伯父，琼羽，你们不用担心。松本先生是请我来合作的。”
　　 林琼羽瞪了松本三郎一眼，狠狠地说：“合作？哪有抓人来合作的啊？我听旅馆的伙计说，你是被日本人用枪押着抓走的。”林琼羽依旧气呼呼地不依不饶着。
　　 梁浩初赶紧拦住林琼羽说：“琼羽，没事，没事。等我完成松本先生给我的任务，便会回去的。”
　　 林局长劝林琼羽道：“羽儿，既然梁先生没事了，我们回去吧。松本课长这么器重梁先生，一定不会怠慢他的。”
　　 梁浩初也拉着林琼羽的手往外走，说：“琼羽，你放心吧。来，我送你出去。”说着他赶紧拉着林琼羽往外走。
　　 林局长赶紧对着松本三郎赔笑解释道：“松本课长不要生气。他们，啊，年轻人，感情很好，舍不得分开，正常，正常。请多多理解。”
　　 松本三郎假装大度地说：“没事，我们是亲善友好的嘛。以后林局长可要和我们友好合作哦。”说完对铃木用日语下令，让他赶紧去监视着梁浩初。
　　 梁浩初带着林琼羽走出松本的办公室，来到了走廊上。梁浩初手上暗使劲，示意林琼羽看走廊尽头的屋子。林琼羽心领神会地用手指回应了梁浩初一下。
　　 梁浩初把林琼羽送到特高课大楼门口。林琼羽拉着梁浩初的手很舍不得的样子，但是有日本人看着，也不能说什么。突然，林琼羽伸手摸了摸梁浩初的头，然后轻拍了三下，转身对跟着监视的铃木用严肃的语气说：“你们给我听好了，要是梁先生出来后，少了一根头发，我绝不饶过你们。”
　　 铃木听了很生气，林局长赶紧拉着林琼羽坐上警察局的车走了。
　　
　　 十五
　　 梁浩初送走林琼羽之后，便被铃木大佐带到了走廊尽头的机要室。
　　 机要室很小。一面墙边是一排铁皮保险柜。屋子中间放了一张桌子一张凳子。桌上有个台灯。屋子四周的墙壁都加固了钢板。在朝南的外墙上，两米高处有一个半平米小窗户，装了紧密的铁栅栏。
　　 松本三郎派了铃木大佐监视着梁浩初，门口也有两个持枪日本兵守卫着。梁浩初不仅有些担忧，他被囚禁在这里，沈先生他们怎么进行下面的计划呢？现在，他也只有先拖延着，等晚上林琼羽的消息了。林琼羽走的时候，敲了他的头三下，他明白这是仿照《西游记》的情节，在通知他夜里三更会过来。
　　 在铃木的监视下，梁浩初开始鉴定工作了。他把一本笔记本、一只笔放在桌上，再戴上口罩，戴上手套，从木盒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古籍。接着，他又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排小镊子和一个小手电。因为古籍存放年代久远，纸张非常脆弱，有些书页还有粘连，不能用手直接接触，要根据情况用镊子翻页。梁浩初小心翼翼地用镊子翻开书页，用小手电照着，仔细审视着每一个字，将发现的一些要点记录在笔记本上。真本和赝品，主要区别在细节上，包括刻印的文字笔划棱角、行距、深度、墨色的深浅、均匀程度等等。
　　 铃木刚开始的时候站在梁浩初身边盯得很紧，慢慢地就觉得无聊了，打起了哈欠。梁浩初生气地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铃木意识到自己干扰梁浩初的工作了，赶紧退到门口，站得远远地看着屋内。
　　 一个下午，梁浩初都对着那本旧书埋首研究。他心中已经确定这本就是真本了。只是他要尽量拖着时间，等抗日救国团的行动消息。梁浩初沉浸在研究中，门口的铃木可就无聊极了。铃木想想这里是铜墙铁壁，谅他梁浩初也逃不出去，就关照了门口的两个士兵几句后，自己躲到办公室去喝酒了，连晚饭的时候也只是派兵给梁浩初送了些饭菜来。
　　 梁浩初怡然自得地欣赏着古籍。东坡先生豪迈潇洒的诗句，古朴的明代刻印艺术，都让他觉得非常享受，即便是现在被困在恶魔的世界里。临近凌晨，梁浩初就有些不安了。他虽然依旧装着埋头研究古籍，却竖起了耳朵听着周围动静。不知道林琼羽他们晚上怎么进到特高课来。抗日救国团要是进攻特高课，会不会牺牲很大啊。
　　 梁浩初正心里琢磨着，突然，“吧嗒”一声，一颗很小的石粒落在了桌上。梁浩初循声抬头一看，墙上的小窗户外，悬着一个蒙面人。蒙面人摘下脸上的黑布，梁浩初认出蒙面人是林琼羽。原来她穿了一身的黑色夜行服，用一根挂绳从屋顶挂下来，到了机要室的窗户外。梁浩初暗自佩服林琼羽艺高胆大，身手了得。他走到门口看了看那两个日本兵，他们正盯着走廊上，并没有注意屋内的动静。梁浩初来到窗户下，林琼羽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用绳子慢慢送了下来。梁浩初接过，打开盒子，里面是沈先生拿去处理好的那本伪本。他拿到桌上，和真本匆匆比对了一下。除了色泽比较亮些，整本伪本和真本在其他细节方面仿照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梁浩初小心地将真本放回盒子里，系在绳子上，林琼羽再慢慢拎了上去。林琼羽将装有真本的木盒绑在身上放稳妥后，又从窗户看着梁浩初，因为担心梁浩初，犹豫着不想走。梁浩初着急地挥手催促她赶紧离开。林琼羽最后用口型无声地叮嘱了一下：“你要多加小心。”便翻身上了房顶，消失在夜色中。
　　 梁浩初拿着假的《东坡先生诗》，一页页浏览过去，仔细地再加些细节处理。现在比较发愁的是，伪本的色泽处理问题。如果是在外面，他可以用香灰掺藤黄的法子，将纸张再刷过就可以了。但是现在被关在这小屋子里，他一时也不知所措。
　　 突然他看到桌上的台灯，想了会，走到门口敲门，示意日本兵去找来铃木。梁浩初告诉铃木，说自己饿了，让他去太子楼订两份“白切肉”，还特别交代要多拿些白醋。这大半夜的还要跑腿，铃木虽然懊恼，也只得马上派人去办了。松本课长交待过要满足这梁先生的要求，他可不想得罪这梁先生，否则松本课长会生气的。
　　 太子楼的伙计拎着食盒来了，在桌上将“白切肉”摆好，又摆上醋蝶碗筷，拿出了一壶白醋。梁浩初等他摆好，慢慢悠悠享受起美味来。铃木和两个守门的日本兵闻到香味，一脸馋相。梁浩初便递给他们一份，日本人高高兴兴地端了去吃了。梁浩初一边吃着白切肉，一边偷偷将醋洒落在衣襟。待到吃完一盘白切肉，他身前衣襟已经湿了一小片。日本人只以为他贪吃所以弄得如此狼狈，并不知是他有意所为。
　　 吃好夜宵，梁浩初便继续对着赝品假装研究着。在守卫的日本兵不注意的时候，梁浩初偷偷地将衣襟在书页上轻轻擦拭，让衣襟上的白醋汁涂抹到了书页上，尤其是书页边缘和书脊裸露处。然后梁浩初假装要仔细观察书上文字，将书举到台灯边翻阅。白醋中的醋酸会腐蚀纸张的纤维，再经过台灯炙烤，纸张上便开始泛黄，加深了原来的色泽。这样忙了一夜，伪本的色泽已经几乎和真本一模一样了。梁浩初这才放下心来。
　　
　　 十六
　　 第二天一早，松本三郎来到了机要室。这时梁浩初正趴在桌上睡觉呢。日本人为了让梁浩初拼命工作，连床都没准备。
　　 一进门，松本三郎便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醋味。他用鼻子使劲嗅了几下，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味道？”
　　 梁浩初赶紧解释道：“这是醋味。昨晚我在这里吃了白切肉，用醋蘸着味道美极了。”铃木在一边点头确认，松本三郎这才不再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