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尘土已厚。我的心灵摇曳着秋风
　　 母亲，落叶不给我精粹与暖光
　　 而我眼中的灯火——我叫母亲的人或景地
　　 是一切事件的净瓶
　　
　　 多少年了。唱过的清晨是现在的梦
　　 空椅子摆在台前，我内心的流程因它
　　 死了多少春天的容颜
　　 吹过的风太凉。打马而去的浪荡
　　 在中年的足音中睡醒。母亲，我从幼年走到现在
　　 母亲，我现在走不回幼年
　　 自千古就不能逆转
　　 我自千古就坠落，唱出的一切人间四月
　　 粉饰不了虚无的翅膀，母亲，我自身的天空
　　 始终是一丈天棚
　　
　　 我还是美的吗。踩踏天下纸张
　　 开着膝盖上的谎花
　　 寂寞的艳丽编造了我一个人的马帮
　　 之春之秋，万物低头，万物横流
　　 我一直挤身其中
　　 我念一声你，才吃到一点黄金的色泽
　　 我仍然是美的吧，四十岁的街头还有灵魂走出
　　 风声鹤唳或此生无依
　　 我愿它们进入一管深绿的竹笛
　　 母亲，更冷的时候我请雪花翩然落下
　　 一天地的你，一天地的我
　　 母亲，白而无形，白而苍白的大道上
　　 我们遥相吧，你的存在寓意了我是那只
　　 高贵而无绝的挽歌
　　 当我开腔，请你认同，你被众生追索的流离与蹉跎
　　 从未少于众生
　　
　　 2.
　　
　　 值得有翅膀的人回应。母亲，我内心的河流
　　 如此姹紫嫣红
　　 我是漂着离开你的，就像一片水离开汪洋
　　 现在我漂着来找你
　　 就像灼伤回归一种光
　　
　　 母亲，我的年限可为紫云加衣
　　 我想念十万蝴蝶飞起
　　 经年的绝别启动了一场不休止的约请
　　 我如此幸运，尚可心意清晰
　　 我拥有了一场存在——翠绿的苗田，痴情的饥荒
　　 我还有向你靠近的身体
　　 她浮游时哭泣，杀掉爱或者情的字意
　　 巢穴开时，她又走回在巷道上
　　 与贴心的风雨谈谈，哪一种笑容隐不住衣衫褴褛
　　 哪一首诗是漏洞百出又自由无度
　　 我走啊，走啊，我与你
　　 恰如冬尽后扬在顶峰的一棵老树，执著地
　　 举着最后的叶子
　　
　　 母亲，这已是千年。我控制浅显的主语情绪
　　 加重各个方向的梅雨
　　 晶莹的，苦而冷的，母亲
　　 我们一起看看吧，这世上的悲欢从未停歇
　　 苦难与幸福都是纵情歌者
　　 我和你越来越丰厚，亦或更单薄
　　 不可忘记与不可再得都在痛快坠落
　　 多么完美的疼痛，我们咫尺天涯
　　 却不可言传鼓声的妙意
　　 老屋的唱片走进你嘴角的光线
　　 没有谁更像我——剥开了鸟落月色
　　 还能够吻到你尘埃中的前额
　　
　　 母亲，我会归来。领着万物或衍生的世代
　　 母亲你也知道
　　 我的心早已被烈马掠过，我是你的影子
　　 大地以一夜落红珍重我的粉身碎骨
　　 ——我碎了千万遍——我戴此生诸善念，生发你世外的丰美
　　 及一个素人的爱与哀愁
　　
　　 3.
　　
　　 向天空垂钓。母亲，什么时候
　　 你都在明蓝之高
　　 风的舌尖热爱蓝的焰火及我长头发里的波浪
　　
　　 母亲，你将落入凡间
　　 以一朵莲花的形式来询问
　　 我究竟有多少花黄，贴着这样的倾诉
　　
　　 临近呓语的桔子，生长在陌生的桔树上
　　 母亲，我一眼千里
　　 往事如烟无法表达惆怅
　　 我一字排开，委进尘屑，抬起无数草地
　　 稍微一哭就是连天起伏
　　 我是被你升在半空的月色啊，母亲
　　 我的眼里还有小小的窗口
　　 撇开一角秋天的归期
　　 母亲，我姓名后面遥远的净土
　　 我弯下腰。收割是一次啃老的苦，根须延伸了伤口
　　 你真的在这里吗，我的语声像是雪山之颠
　　 母亲，我指一山枫叶跟你说，这血
　　 不能使我沉退到底
　　 我有更多的秋江浮沉——为了你的出现
　　 我一早就走在了没有家园的人前面
　　
　　 记取这无调的评弹吧，母亲
　　 灵意与疾风的走向都是我久违的故土
　　 我此生是被点了火炉的夜晚
　　 昏然而温暖，我身边的一切障碍隐于黑暗
　　 遍体刀痕，良心无恙
　　 为此我更低了——通过燃烧
　　 我活出了一枝禅香的模样
　　
　　 4.
　　
　　 大雪就要来了。有爱的女人也将老去
　　 我数不出剥核桃的空间
　　 有多少等侯的手指
　　
　　 铅笔画灰而浅白
　　 旧经书没有新长出的菩提
　　 花为谁开，爱为谁来，母亲
　　 此岸风雨交加，我想起与你的初相见
　　 如同老年的白马跑过青衣的唱词
　　 找不到懂得春花秋月的少年
　　
　　 母亲啊，我在此间，披挂遗老的沉吟
　　 你先是洪荒，后来是万顷波涛
　　 我生活的地方因变化而沙化
　　 落霞与我齐飞了母亲
　　 你在人间的染房，到底几时荼蘼
　　
　　 途经的山河抑扬顿挫，山果苦涩
　　 铅笔画早贴上生锈的锁
　　 我打开一些线条，进入另外的量体
　　 你坐着，有如纯色知觉
　　 我身后金黄银白啊，母亲，我该如何
　　 检索一把核桃的内心，保鲜柔软的部分
　　 我该如何褪下此诗中的烟火
　　 不许一段雪水被我包装，清冷如冰的人
　　 同我羞愧不已
　　
　　 我知道了，母亲
　　 我已瞬间华发，哭倒于此世的嘉年华
　　
　　 5.
　　
　　 母亲，原谅我还在此地，提了这么多旧事绵麻
　　 原谅我弯弯绕绕
　　 没走出中年人的干脆与苍老
　　
　　 未竟之事简单如下
　　 我老凤清音，使清音羞涩
　　 而羞涩这个词，我要送给你
　　 ——生途中沦为我诗歌主角的男人，女人
　　 及白发后还能送出的嫣然笑意
　　
　　 我空空如开不出梅花的青纱
　　 摘下不眉眼的旧画
　　 我影子短小，逃不出一只竹扇的清风
　　 如同入土的桔梗遇不上明年的草青
　　 我看过了开出残荷的水塘
　　 和年老的女人一样
　　 荒苇上一点接一点的白霜，和我留下的脚印一样
　　
　　 要起身了。离开一种离开，归去一种归去
　　 此时六合寂静
　　 百草回头，华发生
　　 隐约尘埃遮着——那个面有红妆者
　　 是他再也爱不到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