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驴
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驴,似马,长耳。”说得没错,难怪时人推崇为“《五经》无双许叔重”,其实驴和马的血缘很近,所以“似马”说得准,如果“似马”后面加上“略小”二字显然就更准确了。
马大驴小,马贵而驴贱,马和驴的儿子叫骡子,也比驴贵。马是六畜之一,宝贵,《三国演义》里“桃园结义”乌牛白马是可以告祭天地,估计办这种大事儿没有用驴的,虽说有“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的说法。正因为如此肥马轻裘是富贵者的标配,驴则更有草根色彩。
太平歌词《劝人方》里唱道:“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瞧见了那他人骑马我就骑着驴,扭项回头瞧见一个推小车的汉,比上不足也比下有余。”这里的庄公大概就是庄子,我没有具体考证过。
东郭先生一驴一书囊,显然与扈从如云的赵简子不同,所以赵简子能把那狼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这中山狼却能欺负东郭老先生,所以打死活该。
八仙之一的张果老也骑驴,还是倒骑,固然因为神仙洒脱,更因为驴老实,所以《小放牛》里唱道:“张果老骑驴桥上过,柴王爷推车压了一道沟。”驴和手推车是天造地设的搭档。张果老的驴据说平时是一个纸驴,可以折起来放在褡裢里,唐传奇里的剑侠也会这种技术。
宋太宗仓促伐辽,大败高梁河,折了号称“无敌”的名将杨业,最后“仅以身免,至涿州,窃乘驴车遁去”,乘驴车自然不是为了亲民,也不是真的连马也找不到,想来是为了混在百姓中,不易被辽人发现,做皇帝混到这份上,也算得上丢脸到家了。
骑驴还是诗人的爱好,据说李白赐金还家之后,曾骑驴闯入华阴县,李贺骑驴寻诗,贾岛驴背推敲闯入韩愈的车仗,王安石罢相后骑驴漫游,陆游细雨骑驴过剑门……要是骑匹高头大马,显然不那么和谐。所以“骑驴灞桥过,铃儿响叮当”,踏雪寻梅的一定是文人雅士,要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大概写不出什么好诗。
《三国演义》里马出现了无数次,如名马赤兔的卢还有不少故事,曹操还祭祀过在宛城战死的大宛马,可驴只出现过三次,一是三顾茅庐时,诸葛亮的岳父黄承彦骑驴踏雪寻梅,一派名士气,端的不俗,其实这老头糊涂,后来正是他在鱼腹浦从八阵图中放走了火烧连营八百里的陆逊;另一次是吕伯奢骑驴沽酒,曹操动了杀机,还说了那句著名的“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据说这并非曹操的原话;还有一次与诸葛瑾、诸葛恪父子有关,是个神童故事,而这个天才诸葛恪最终葬送了东吴的诸葛一族。
阿凡提也骑驴,要是换成高头大马或是骆驼,那就成了脑满肠肥的巴依老爷了。这位诙谐幽默的老先生应该是东方朔一流的人物,但在金庸先生的武侠开山之作《书剑恩仇录》中成了一位武艺高强的大侠。平心而论《书剑恩仇录》写得并不精彩,陈家洛文泰来袁士霄等人写得都很一般,给人留下的印象不深,匆匆出场的客串角色阿凡提倒是写得妙趣横生可圈可点。查先生毕竟出自海宁世家,出手不凡,而且金庸先生也没忘了阿凡提的那头毛驴。
驴叫的声音很难听,但据说如果被甲鱼咬住,甲鱼只有听到驴叫才松口。要是找不到驴,自己学几声驴叫也行,德云社说相声的于谦就试过。古人是有人喜欢驴叫的,《世说新语》有两则关于“驴鸣”的故事,都与丧礼有关:王粲去世以后,魏文帝曹丕亲自参加了他的丧礼。曹丕提议:“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于是,送葬的客人都学了一声驴叫。另一则写王济去世以后,孙楚前去吊唁。哭完以后,他又对着王济的灵床说:“卿常好我作驴鸣,今我为卿作。”葬礼上学驴叫,本身就有点出格,近于行为艺术了,这学驴叫的人里居然还有九五之尊的皇帝,魏晋人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驴肉好吃,驴肉火烧更是小吃中的名品,还分为河间和保定两派,驴板肠也好吃,徐水县还搞出了全驴宴,煮驴肉的老汤加上团粉制成的“焖子”夹在火烧里也好吃……北京的著名小吃“驴打滚儿”倒是和驴没有任何关系,使用糯米面和炒熟的黄豆面做的。著名的京东肉饼虽然是是牛羊猪肉作馅儿,但是烙饼时一定要用驴油,这是一位勤行的前辈对我说的,应该是真的。
驴可入画,黄胄大师的驴画得最好,有位画家也喜欢画驴,被称为“画驴第二,画骆驼第二”,画得确实好,这话却听着别扭,怎么像旧时的无德商贩盗用人家的字号,还要标榜“正宗的老王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