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睡在累了之后(散文)
很早以前读过一篇文章,现在只有片段性的记忆:一堵墙,一个木板,一个盆子,一根电线杆,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睡觉的支点或是倚靠,他们大都来自乡下,劳动了一段时间后,急需要一块安静的地方来休息。
少年家贫,常随父亲去集上卖菜,不大的一个脚蹬三轮,装过辣椒、白菜、萝卜、韭叶、大葱、大蒜、苹果、玉米面,赶早行路一个小时去集上占位置。本以为自己很早了,却还有更早的早已摆好了摊位净等天亮开市,所以每天每个人都有不固定的位置。
对一个生意人来说,不管你摊位多大,诚信最重要,缺斤少两是占不到便宜的。我家摊位小,用小称,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小而精,称得准,卖得好。我见过一些刁难的顾客,左挑横选半天,称完称不放心,到别的摊位去试称,大多都不会缺斤少两,但也有少斤少两的,他们立马就会奔到卖主跟前大闹一番,口舌之腹喷得满天飞。
待到中午,是卖菜人生意好与不好的临界点,生意好的早早卖完回家去,生意不好的又得待到下午,而下午又没有多少顾客,所以这个时候是卖菜人最烦最累的时候。尤其是在炎炎的六七月份,太阳如火炉一般炙烤着,大地温暖的像个温室,这个时候,每个卖菜人都匆匆的吃过午饭沉然睡去,我曾观察过,他们的睡姿千奇百怪,横着,卧着,站着,蜷着,躺着,趴着,坐着,而他们的倚靠就是身边最普通的物件,筐,袋,桶,塑料纸,或是可能就拿过一个萝卜垫在脑袋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的睡姿都是那么的不舒服,可他们睡得却是那样安祥,好像整个世界都静了。
中学时代的每个暑假期,我都会找一份活干,最多的是在工地上打小工,体验过民工生活的不易,也见到过劳动带给他们的过度疲劳。最清楚的一次是在高考后进了一处较大的建筑工地,是一橦二十层的宾馆。我的工作是给里面的装修工打下手,主要是运料。
那时节,正值酷暑,天热的像个火炉。我以一个学生工的身份进入工地,显然在这群从事着最平凡而又最不平凡的劳动者中是带有一点异味色彩的。其中有个比我大四岁的小伙子,个子不高,为人敦厚热情,干活机警麻利,大家都称他小王。我和他在聊天中得知,他在初中就辍学了,因为他实在不想念书,后来在家人的规劝下也曾在技校里面学过一段时间的电焊,但又在中途走了,理由是里面条件太差,根本学不到东西,最后就跟着本家二爸一直辗转于各工地。现在的他很会说话,会干电工、泥瓦工、木工三种活,而且都做的很好。那次我开玩笑的对他说:“你现在已然是个久经事故的手艺人中的老东西了。”他轻笑说:“久经事故算不上,顶多是个能够自食其力的手艺人,至于到老东西,那还得很长一段路要走。”我知道,他已经在多年的社会摸爬滚打中站稳了脚跟。
工地上的活故然是不轻松的,尤其对于没有任何技能的小工来说,出卖纯劳动力是无尽的。那时,每日重复着简单的搬运、敲打、爬高,一天工作十个小时,累得像头猪一般,一天就巴望着中午仅有的一个半小时休息时间,草草吃罢饭,拉过一张塑料纸或是泡沫板,稍有心劲时,可能会拉过来一张木工板,躺在上面就呼呼睡去,根本没有力气去想想心事或是别的什么。有时实在累得不行,就会喝一点水连饭都懒得吃,拣块干净的地面就睡,也不会去想这样睡会得风湿什么的。
曾有几次活不是太累的时候,我观察过他们的睡觉,他们大都会找个垫物躺在上面,其中有一两个躺在一堆钢管上和砖块上,这么硌的东西,他们却是睡得如此舒服,鼾声打得震天响。在你一声我一声的此起彼伏的鼾声中,我内心生出无限的敬意,看到他们,我觉得我此前所受的这份苦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前几天一个朋友给我挂来电话说,他在学校晚上老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说,那你一天肯定是很清闲的,你要是找点活干,哪怕是在睡觉前捧本书看看,让自己有所充实有所累,那失眠也就好转了。那天看报,说现在中国人的失眠人群比例有所增加,主要在于老年人和青年人中。老年人的失眠是一个不可改变的生理现状,青年人的失眠我想大多是生活太清闲造成的。
我很赞同莫言关于失眠说的那句话:“你见过哪个劳动了一整天的农民失眠过吗?”我身在农村长在农村,对农家生活有着无言的清楚和理解,那时也常常随父母下地,干过最多的便是锄草、翻地、施肥,有时也会背起五六十斤的喷雾器给果树打农药,一整天下来,累得四肢酸痛,躺在床上就沉然睡去。现在想来,那时那么大的地、那么多的活,父母却是做得那么好、那么规整,实在是不易。
如今,农民的生活变好了,地也不那么多了,在种地上实现了机械化,人也不那么累了,所以我放心的从家里出来到外面打拼。在每次和父母的通话中,他们都问及我的睡眠状况,我说睡得很好,原因是我一天忙下来很累,反而是他们的睡眠状况不是太好,原因是操心我在外面的生活。我知道,任何话语也缓解不了他们的操心,他们劳累了一辈子操心了一辈子,如果让他们放下这种操心,反而会让他们更操心。在每次的通话中,我说我一切都好,生活好,工作好,好让他们有个放心的睡眠,这也正是我乐于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