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那些终生难忘的味道(散文)
抚顺晚报最近刊登了几篇关于“舌尖上的征文”文章,勾起了我终生难忘的那些味道的回忆。
一九五九年后半年至一九六一年末,由于苏联突然单方面撕毁援助合同,又逢百年不遇的自然灾害,全国人们的生活陷入了极度困难境地。
一九六〇年,我从辽宁省清原县于家堡公社于家堡中心小学考入清原县第二初级中学。刚入学时,每个住宿生国家月供应二十一斤皮粮,主食是苞米、高粱、谷子、油麦。考虑初中学生正处于长身体阶段,国家不定期额外供应一部分麦麸子、谷糠、高粱糠、花生饼、大豆饼。豆油最少时每人供应半两,只有靠学校自行到附近生产队收购一点蔬菜来解决。
我们刚入学时每日三顿饭,不久冬夏季一律改为两顿,体育课由每周三节依次减少,后来干脆取消了,最困难的阶段,学校最起码的课间操也不做了。
一九六一年过完五一劳动节,学校按照县政府通知中止了每周星期三、星期六下午的文化课,全校走读生放假回家,安排住校生分散结伴走出校门,向大自然索求食品,以补充粮食供给不足的缺口。动员大会上军人出身的学校党支部金书记做了慷慨激昂的动员:“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目前国家正处于极其困难时期,我们要发挥红军长征过草地的精神,吃些极其特殊的食品来和全国人们一道度过难关。你们都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我相信一定会经得起考验的!”
从此,爬山越岭钻山沟,遛生产队庄稼地,搜寻能吃的东西,采集各种山货,就成了我们学生的一门主要课程。
春天植物刚刚冒芽,曲麻菜、小根菜、车轱辘菜、猫爪子、这些是上等菜,是学校鼓励采的品种。食堂大师傅剁碎后加上少量的玉米面、高粱面、谷子面团成菜团,上锅一蒸,清香扑鼻、香味四溢。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用老牛筋做的饽饽超好吃,老牛筋成熟做的饽饽口感好、很扛饿,还有用碎杏树叶、嫩菠蓠牙子叶做出的菜团子,口感虽然欠佳,但扛饿的优点是其它菜团子不可比拟的。每当获悉午餐有这个食谱,最后一节课我们就竖着耳朵急盼着下课铃响。
夏季,大地植物茂盛,山上林叶稠密,我们的任务随之加码到八至十斤。山野菜出奇好吃,但是社员忙过春耕妇女们纷纷上山采菜,漫山遍野的人比菜都多,哪有我们学生的份,只有爬树撸椴树叶、老杏树叶了。
秋末冬初,我们抢奔赴社员收割完的菜地检干菜叶、白菜帮,挖白菜根,天气稍冷,我们就爬山捡椴树叶、榆树叶等。
学校北面隔河相望的双龙山,南口前车站南山,什排地北山,黄草沟沟里都是我们学生经常出没的地方。无论天气渐冷,还是山上已积冰雪,拣十斤树叶的任务是必须要完成的。清原山树木茂密品种繁多,不乏可食树叶,短短的几天时间,学校几个空教室就塞得满满的。
冬季早饭基本上都是用少量菜叶熬成的汤,满满的一锅,表面漂浮清晰可数的油珠,午饭大部分是稀粥,晚饭主食是两个代食粉掺少量粮食面麦麸子做的大饽饽,别看这东西颜色不太好看,优点是不必经常往厕所跑。数九寒冬,厕所距离宿舍很远,我们夜间大小便是件很麻烦的事,不穿好衣服出去很容易感冒,棉袄棉裤全套上,经过一阵折腾后回来则很难入睡。有一阶段食堂给我们连续做高粱糠、谷糠蒸的饽饽,吃了几天后肚子胀得难受,天气再冷也都要去厕所,可惜的是,寒风把屁股都给吹麻了,拼出全身力气也便不出来。
星期日学校放假是我们的美好时光,为数不多的距离家三四十里路的同学就结伴到校外闲逛,上山寻找能生吃的野菜、果实,晚饭前每人书包都会收获得满满的,其中黄兔豆丝最受我们青睐,这种藤科野生植物的果实比谷子粒大,呈棕黄色,多生长在低缓的荒山庄稼地旁,攀附于低矮树丛,伸手可得。等待晚间用饭盒清煮,满屋的清香,慢慢地品嚼,滑溜溜的,吃进肚子也不伤胃,第二天清晨起床后也不会觉得饿。
那时学校冬季的夜晚枯燥漫长,学校实行节约用电,各个宿舍九点必须准时闭灯,大家都睡不着,借着烧炕的微弱火光,蘸着食盐水吃用铝饭盒揸的柳蒿,烘烤平日积攒的冻山里红、白菜根、苞米粒、大豆粒等。
有时实在没有什么可吃的,便起了歪心,学校和海阳河畔间平坦的庄稼地上是生产队的秋收场院,是“军事重地”,学校禁止我们靠近。一天,我们看到社员庄稼脱粒基本结束后,趁打更人员放松了看护,就趁机“偷袭”。我们采用“散兵战术”偷偷地爬进场院里,在微弱的月光下紧张寻找着社员落下的黄豆。还有一次,我们深夜遛到油葫芦村偷挖社员还没有来得及收获的糖萝卜,离目的地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我们就像鬼子偷地雷似的匍匐前进,几经周折才搜索到菜地,当时已进十一月,地表层已经微冻,我们每人用手拼命地抠也没有抠着几个。
这些劣迹,后来都一律成为班会上我们向老师坦白的材料。
那个年代,走读生还比较幸运,他们在家里吃的好品种多,中午饭经常特意多带一部分,送给比较要好的住校同学。家住十八道岭的周廷国,康家堡的陈幕杰,门坎哨村的周玉坤,便是我最感激的同学。我平生第一次品尝到用干榆树皮磨成面蒸的小饼子,就是周廷国同学送给我的,颜色棕红,入口滑韧,吃过后整个下午绝对感不到半点饿的感觉。
那个年代,只要是可以吃的,我们就毫不犹豫地大口大口吞进肚里,大地母亲所能提供的酸甜苦辣咸、土腥涩滑黏,没有我们不曾品尝过的。
一九六二年开始,国家粮食供给量逐渐增加,各种代用食品慢慢地退出了餐桌,一个个久违了的食谱又陆续出现在食堂的小黑板上。
去年中秋,时隔几十年又一此路过母校,海阳河畔通往学校的路还是那么的平坦,一条条通往那山野、沟坳、树林的小径还在,只是物是人非了。
此刻,我伫立于清澈的海阳河畔,痴痴地梦想:在和煦的阳光下,在徐徐秋风里,携手昔日同窗挚友,沿着小路一步步地走向过去,走进那尘封的岁月,再一次品味那些刻骨铭心的味道,将是多么具有意义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