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往事如烟
初进芦苇荡
我下乡的那个小村子位于辽西走廊,和盘锦比邻,沟帮子至盘锦的铁路成了我们村和盘锦的分界线。有时我们去铲地,得走一刻钟到盘锦那边去,那边也有我们的地块。但是,大部分是盐碱地。春夏之季,地上泛起一层白花花的盐碱。铲地休息时就到铁路上去,把锄头往两根铁轨上一搭,坐在上边海吹神侃或是在那儿望“风景”。
辽西有两大特点:一是风大,但刮的次数少。当地社员说:“这旮旯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那地方一馬平川,到了冬季刮得你没处躲没处藏。二是缺柴。当地都以秋收后的秸杆类农作物当燃料。那东西不禁烧,很多人家不得不到地里刨苞米茬子或高粱茬子当柴禾。如果再不够烧就得到盘锦的芦苇荡里打苇叶。
那是下乡第二年的冬季,青年点的柴禾眼看要烧光了。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其实,现实生活中“巧妇也难为无柴之炊。”同学们一合计,得,咱们也得钻回芦苇荡,去打苇叶了。
记得那天我们半夜就爬起来了,还请来几位年轻力壮的社员帮忙。如果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引路,弄不好会在芦苇荡里迷路。其次,单凭我们几个身薄体弱的知青想打回苇子简直是不可想象。
大马车驮着我们上路时,天色漆黑,寒风凛冽。尽管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可手、脚、脸等神经末梢部位仍然冻得像是失去了知觉。实在挺不住就下车跟马车跑一段路,藉以加快血液循环,暖和暖和身子。
那芦苇荡实在是太壮观。芦苇长得和高粱杆一般粗,绵延数十里,一望无际,令人想起冀中平原的青纱帐。我们不会割芦苇,只能用辽西农村特有的那种大苫刀,横扫那些残枝败叶。那些被割过的芦苇茬子立在冰面上,锋利得像一把把尖刀。我们虽然小心翼翼,可来时穿的棉胶鞋还是被戳成一个个洞眼。此时,我不知怎么突然来了雅兴。心想,若是在秋季,这里一定会是另一番景致:明净的天空下,微波荡漾,芦花纷飞,鱼虾嬉戏。若是乘一叶扁舟,泛水芦苇荡任其漂流,该是多么惬意啊!
可冰天雪地的,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知青却在这里为生计而奔忙。我为自己对大自然的自作多情而暗自好笑,笑自己还没有褪掉一副学生腔。
苇叶终于装了满满一车,我们得意地踏上了归程,都为这一冬的做饭取暖问题有了着落而窃喜。
芦苇荡的雄伟壮观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时,小小年纪的我也真正体会到生活的艰辛。我们这代人,许多是在当知青后开始走向成熟的。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在某个秋季再去一趟盘锦的芦苇荡,饱览那大自然赋予它的瑰丽景色,圆我年轻时曾做过的“自作多情”的梦。
烧炕
下乡后的头一个冬天,我们三个男同学住在社员家一间闲置的房子里。
我睡炕头感觉暖和些,那两个同学却一个劲儿地喊炕凉。我们一起动手鼓捣炉灶,鼓捣炕。可越鼓捣越不好烧,还一股脑地往外倒烟,呛得我们一般鼻涕一把眼泪。黑灰落在脸上用手一抹,仨人都成了大花脸。这一收拾不要紧,不仅那两个同学那边没热,连我炕头原来热的地方也不热了。晚上只得穿球衣秋裤钻进被窝,蜷成一团才能勉强入睡。(那时还没有谁能穿得起毛衣、毛裤。)要说屋里冷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晚上在脸盆里放满水,第二天就会结成一个冰坨。那时,我们养了一只挺招人喜欢的小狗,怕它跑到外面冻死,只好养在屋子里。可这只我们都很喜欢的小生灵,耐不住寒冷的煎熬,终于被冻死了。
我们三人合计,总不能这样凑合下去,得想点办法。
天无绝人之路。一天,一位同学不知怎么来了灵感,他说:“干脆咱们在炕前掏三个洞,一个人一个灶火门自己烧自己的。这样,不仅能解决炕不热的问题,还省的轮班烧炕,轮到谁谁都不愿意干。”这办法立即赢得了我们的一致赞成。
这回可有活干了。每天收工回来,一人抱梱柴火在自己的灶火门前猛烧,唯恐自己那片领土不热。辽西农村缺柴,烧的大部分是秫秸、稻草,烧好长时间也热不起来。再则,我们都冻怕了,为了晚上能睡的暖和、舒服些,只得耐着性子使劲添柴。有天晚上,我们正烧的起劲,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有股异味直往鼻子里钻。我急忙掀起褥子,这才发现不仅炕席烧个洞,家里花7元多为我买的一条新棉毯也烧了一个大窟窿。为这事儿,我着实心疼了好长一段时间。
老队长
从1968年下乡至今,弹指间已经过去了40多年。但老队长的身影还不时地浮现在眼前……
我下乡在北镇县(现北宁市)赵屯公社营盘大队第三小队,
30多年过去了,老队长也该是花甲之年了的老人了。我和妻都很感激老队长,因为念材料、读报而成就了我们的这段姻缘。尽管到现在他也许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可我们仍心存感激。并想找个机会回村里去看看老队长,可一直到今天也未能了却这桩夙愿。在这里,只能向老队长及众乡亲们发自内心地说:“很想念你们,谢谢你们在蹉跎岁月给予我们无私的帮助和关爱,盼望着和你们欢聚的那一天……老队长叫董作民。老队长其实并不老,当时也就30多岁。可相对我们这些不到20岁的知青来说,他比我们就老多了。那时,生产队每天晚上都要开大批判、政治学习之类的社员大会,借此机会让社员了解国内外大事,提高思想觉悟。每次开会,少不了要念材料、读报。每当这时,不少知青包括当地的高、初中毕业生都跃跃欲试,盼着老队长能够叫到自己的名字。其实,念材料、读报是个不起眼儿的小差事,不少青年之所以垂青于它,另外的含义是你在老队长心目中有没有位置。你知道,若是队长看上你,今后招工、上学、当兵都是于此互为因果的。所以,一到要念材料、读报纸时,个个都急得直咽吐沫。
我在知青和当地青年中,属于弱不禁风,其貌不扬,性格内向的那种类型的人物。不知何故,每到这时,老队长总是喊我的名字,即使我有时故意躲在比较偏僻的角落也是如此。和那些急于让老队长喊自己名字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过后,我也思忱:“难道是我当点长的缘故?”不管怎么说,老队长叫我念那是老队长瞧得起咱,咱也别不识抬举。所以,每当这时小腰板挺得笔直,念起来抑扬顿挫一板一眼。偶尔用眼角扫一下周围,满是羡慕的目光,心里好生得意。但几天后,发现一位女同学的目光很特别,似乎有一种嫉妒的成分在里面。好像在说:“牛什么呀,要让我念没准比你强。”我知道她是一位挺要强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再开会时我就坐的离她近一点。念比较长的材料或文章,就有意留下一部分,装作念累的样子让她接着念。每当这时,她都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要知道,这种展示自己的机会并非谁都能得到。时间一长,我和那个女同学在思想感情上便有了共鸣,在某些问题上,似乎在第六感官碰撞出一些火花来。虽然当时年龄尚小,也多少知道点儿这共鸣和火花的内涵,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初恋”吧!这在当时属于绝密,如果别人知道了,以后招工、上学、当兵肯定要受影响。因此,我们把初恋的甜蜜深深地埋在心底。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先离开了那片热土,若干年后她也返回城里。再后来,我不说大家也猜得出来---那位女同学成了我的新娘。
40多年过去了,老队长也该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我和妻都很感激老队长,因为念材料、读报而成就了我们的这段姻缘。尽管到现在他也许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可我们仍心存感激。并想找个机会回村里去看看老队长,可一直到今天也未能了却这桩夙愿。在这里,只能向老队长及众乡亲们发自内心地说:“很想念你们,谢谢你们在蹉跎岁月给予了我们无私的帮助和关爱,盼望着和你们欢聚的那一天……
偷青
知青的生活是清苦的。那时,物资匮乏,副食品和日用品奇缺。在温饱尚不能保证的情况下,人们对其他的需求就降为其次了。我们知青每人每年有600斤的口粮,但由于没有油水,这些口粮只能勉强裹腹。即使这样也比当地社员强多了,他们每年只有300斤口粮。我这里所说的口粮是毛粮,就是没有经过脱粒的粮食。如果经过加工,每年的口粮就远远低于这个数字了,许多人家过着半年糠菜半年粮的日子。
那时,由于受计划经济的影响,加上“大帮哄”的劳动方式,人们没有什么积极性。每天劳动就是为了混几个工分。为了解决肚子问题,人们只得另辟蹊径。例如跟车拉脚儿,看场院儿,出差等。干这样的活儿,不需出多少力气,工分照拿,还能挣份差旅费。而每年的“看青”也是一件不错的好差事。“看青”,就是每年庄稼要成熟的时候,生产队都要选一些人守护庄稼。主要任务就是白天晚上到庄稼地巡视,防止有人偷。
在庄稼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时候,也正是各家各户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些因家里严重缺粮,耐不住饥饿煎熬的人,往往会到地里偷苞米、高粱、大豆之类的农作物,以解燃眉之急,“看青”的主要任务就是防着这些人
“看青”,是个清闲又有权,工分又不少挣的好差事。但社员之间互不信任,只有那些人缘儿好,在群众中有很高威望的人才有可能被选上。而我们这些知青属于外来户,和谁家也不沾亲不带故,无冤无仇,都以为我们办事公道,不徇私情。所以,社员们都愿意选我们知青当“看青员”。
“看青”,白天还好说,晚上就遭罪了。晚秋的夜晚已经很有些凉意,我们和社员组成的“看青队”,在青纱帐的边缘地带往来巡视,显得轻松而又悠闲自得。到了下半夜,已是人困马乏,饥肠辘辘。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这么饿,掰点苞米吃得了。”如果说别的,可能谁也不会在意,但这句话,声音虽不大,大家却听得真真切切,许是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吧。
说这话的肯定是我们知青,社员是万万不敢说出这话来的,即使我们知青说这话也是需要点胆量的。若是生产队知道了,无疑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那还了得。但这句话还是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我们知青提偷苞米,假如生产队知道了也许不能把我们怎么地。知青个个都是初出茅庐的楞头青,罚款没有,要命一条。用现在的话说,你爱咋地咋地。生产队也怕把知青逼急了,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上边怪罪下来不好交代。所以生产队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拿我们是干生气没办法。至于那些社员,反正不是他们提的,责任自然就小多了。
啃苞米我们知青可以解馋,而社员即可以解馋又可以为家里省一顿口粮,这叫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想到这里,肚子越发叫得欢了。夜,万籁俱寂。苞米地里传来“咔嚓、咔嚓”掰苞米棒子的声音。尽管我们蹑手蹑脚,想把声音控制在最低限度,但那声音好像还是能够传出好远,每个人的心都“突、突、突”地跳个不停,好像暗地里有人盯着似的。也难怪,这叫监守自盗。让人抓住,是要罪加一等的。
掰了半麻袋,足够我们吃的了。到了青年点,点火的,抱柴火的,挑水的,扒苞米皮的,嘿,没人吩咐,一切按部就班,井井有条,那是让肚子闹的。不长时间,苞米烀好了。锅盖一打开,热气腾腾的水蒸气还没散尽,一双双黑乎乎的手就往锅里伸,手也不怕烫了。先捞出来的,一边吹着苞米上的热气一边啃,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直到吃的打饱嗝才算拉倒。剩下的就是美美的睡上一觉了,反正10个工分已经到手了。到了第二天,一个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都走上了神圣的“看青”岗位,而这样的故事隔三差五地就会重复一次。
逃票
下乡时,由于生活窘迫,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所以,回家的次数也很少。即使回家,也很少买票。因为,兜里没几个钱。往往采取“逃票”的方式。下面讲的就是我亲身经历的坐车“逃票”的故事。
1970年夏季的一天,我正在地里铲地。忽然,从别的大队来了两个儿时的伙伴。一个是我小学的同学刘龙,一个是小我一年的庞金果,他们俩和我在家时就是很好的伙伴。他俩到地里找到我,非要我和他们一起回家。我说:“回个屁家,兜里一分钱也没有,怎么也得回青年点拿点钱哪!”他俩一个劲地说:“不用,不用。”我以为他俩兜里有钱够我们三个用的,心想,也罢。车票钱他们先垫上,回家再还给他们就是了。我扔下手里的活儿,随他们登上了回家的征程。在车上还算一帆风顺,没查票,也没遇到什么麻烦。车到沈阳不用出站台就有开往抚顺的火车,再有一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可这俩小子非要到沈阳溜达溜达。我犟不过他们,只好随他们向检票口走去。手里没票站台肯定出不去,我心里直打鼓,这俩小子也急得抓耳挠腮。检票口走的没几个人了,我们就直接往外走,爱咋咋的。我们还是被抓住了,被带到车站地下室。记得有好多人都在这,估计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逃票被抓住的。车站有个军代表给我们训话,像审问似的,我们只得如实回答。还行,军代表看我们确实是知青,身上也实在没什么油水,也没为难我们,最后把我们放行了。出来后,他俩还逗闷子似的说:“这个军代表家肯定有下乡的,要不,怎能放过我们。”我说:“你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罢,我们仨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在路上我把他俩好个埋怨,说:“还以为你们俩带钱了呢?原来也是空俩爪子,这不是泡人吗?”他俩狡猾地笑着说:“找你回家就想找个伴儿,抓个壮胆的。”这番话简直让我哭笑不得。得了,反正也快到家了,就别再计较了。这段插曲,可以活龙活现地展现出当年知青“逃票”的经历。这绝不是杜撰,而是再现了当年的历史。
刨粪
在东北地区,天气冷的很。这个时候,由于庄稼已经收割入仓,地里就没有什么活儿了,只能在家闲待着。人们管这叫“猫冬”。
我下乡的地方是平原地区,放眼望去一马平川。每当北风吹来,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给人一种横扫天下如卷席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天气,考验我们的时候终于到了。说是“猫冬”,其实还有一样活儿在等待着我们,那就是“刨粪”。
“刨粪”,基本上是男劳力的活儿。数九寒天,地冻得像一块铁板。一镐头下去,地上只留下一个白点,难刨的很。其实,“刨粪”还是有些窍门的。原来,社员们在“刨粪"时,先找一个茬口,然后使劲在一个点上刨。利用震动和镐尖逐步深入的张力,很快就能刨下一块。刨下第一块,茬口大了,再循环利用这种方法,进度就大大加快了。刚开始,我们这些知青是东一镐西一镐,费了好大劲儿,累得够呛,也刨不下一块粪来。后来,我们就学着社员们的样子,逐步掌握了这种方法。说起来好像挺轻松,其实"刨粪"绝不是一件轻巧活儿,它是力量与技巧的完美结合。尽管天寒地冻,我们和社员都甩开了棉袄、棉帽子。可仍然是汗流浃背,裤裆里都湿呼呼的。当时有句很时髦的口号:“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现在想来很可笑,不知道乐在哪里,又何谈无穷焉。“刨粪”成了生产队冬天里的一道风景,也是当时与天斗、与地斗的一幅真实画面。
我常常想,冬天没活儿就“猫冬”吗,什么没活儿找活儿,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如果等春天地开化之后再刨,岂不是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一点,就是到了现在我也没搞懂。后来,细细一想,其实也不难理解。你想,“猫冬”无非在家呆着吃闲饭。而出工“刨粪”,早晨八、九点钟干活,下午三、四点钟收工,活没干多少,10个工分却到手了,何乐而不为呢?其次,干活出汗暖和了身子,活络了血液,还锻炼了身体。三是,当时全国都在学大寨,队长敢让社员们闲着吗?他也害怕背上破坏学大寨的罪名。我想,这一点或许是最主要的。
知青岁月是艰苦的,而“刨粪”只不过是那段艰苦岁月里的一段插曲。
往事如烟,40多年逝去,而记忆中的那些人和事,总唤醒我内心深处沉睡已久的青春记忆。
又一次得到您的精彩点评,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希望自己不断地努力,不辜负您的鼓励。
祝您新春愉快,阖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