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起父亲的“厌战情绪”
我的已经去世了近二十六年的父亲,曾经是林彪四野四十军最基层的一名干部,他老人家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西藏民主改革、开垦北大荒、支援大西北等革命和建设时期,曾荣立过战功,而且还是三等残废军人。他生前给我讲述过许多他在战争年代的一些想法,其中绝大多数是积极的,但也有一些是“消极”的。我这篇小文,就是要说说他的一些“消极”的想法,以及我所联想到的其他。
我父亲说,一九四五年日本鬼子投降时,我想,现在好了,日本鬼子投降了,抗战结束了,我终于可以回家去种地了——作为农民的后代,“回家种地”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理所当然,父亲当时的想法无可非议。我父亲接着说,可是,内战爆发了,我们又同老蒋打了三年多,我们胜利了,新中国成立了,我想,现在好了,内战结束了,我们彻底胜利了,我真的可以回家去种地了。——我想,这不仅仅是我父亲一个人的想法,当时许多农民子弟出身的军人都会作如是想。我父亲又接着说,可没想到,朝鲜战争又爆发了,我们四十军由东南紧急开往东北,首批入朝,又跟美国鬼子干了三年,我们胜利了,班师回国,我想现在好了,再也没有仗打了,我可以回家去种地了。唉,谁想到,西藏又叛乱了,我们又去了西藏,死在西藏的人那才叫冤哪!那么多的艰苦战争,跟那么多凶恶的敌人拼杀后大江大河都过来了,在小渠沟里翻船死了,你说冤不冤哪?
我说,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一种“厌战情绪”。他老人家愣了愣,说,现在想来,那真的是厌战。我从十七岁到三十六岁,都是在战争中度过的,我们当时从家乡一块出来的五十七个人,就剩下我和团长两个了,如果不是团长照顾我到后勤干,作为连排干部,早都死好多回啦!听到父亲讲到这里,我沉默了。
我想,父亲没有掩饰的真话告诉我,一个对自己的信仰无比坚定的革命者,也会有厌战情绪。厌战,是每一个个体生命,也是每一个国家和人民应该具有的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可是,自有人类以来,战争始终伴随着我们,你打我杀,不肯消停。古希腊帝国的崛起,起源于战争;古罗马帝国的崛起,起源于战争;蒙古人的崛起,起源于战争;当今世界格局的变化,也起源于世界上的两次大战,至于那些改朝换代的各个国家的内部战争,就举不胜举了。数千年以来,人类经历了太多的打打杀杀,该是彻底厌战的时候了!
可是看看当今世界,战争还在随时爆发。从上世纪后期到现在,继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之后,美国在世界上又发动了多次战争,连我这个不懂战争的人就能记得,科索沃战争、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利比亚战争,无一不是美国发动的;而且,美国还扬言,要打叙利亚,要打伊朗,要打朝鲜。美国是当今世界最不厌战的国家。
我就搞不明白,这个不要脸的美国,他欠着中国和许多国家的巨额外债,不思如何发展本国经济,体面还债,却天天盘算着如何打别人,的确像中国一个颠倒了的杨白劳与黄世仁的小品中所描述的那样。
还有一个不厌战的国家是日本。日本明治维新以后,尾随西方列强来中国趁火打劫,灭了主权国家琉球,占领了朝鲜,发动了日俄战争,发动了长达十四年的侵略中国的战争,发动了太平洋战争,在中国、苏联和美国的反击下,几乎要亡国灭种的日本侥幸得以生存。让世界付出了惨重代价也让自己付出了惨重代价而战败的日本,理应更加厌战,但它却不改好战的本性,一直供奉着战争亡灵,并随时想发动战争!
我父亲是在连绵的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一个老兵,他老人家曾有过的厌战情绪,是他对战争痛切经历的一种不自觉的反应,也是一个正常人的想法,是合乎人性的本真表现。倘若哪个人(或哪个国家)在发动了、历经了许多次战争而又深受战争之害以后,还依然喜欢战争,可以断定,这个人(或这个国家)就不知其可了,他们不是魔鬼就是畜类!
我们厌战,厌恶一切残害生灵的战争。但是,我们不应当惧怕战争。一旦那些好战的人把战争强加在我们头上,我们必须同仇敌忾,用战争去消灭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