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活着
一
女人!
脸谱儿生好生丑都是父母给的,怨谁?
谁都不怨!
只怨世俗的眼光太过于放肆,心灵太过于肮脏。泱泱五千年文明的沉淀已然形成了世俗者们挑肥拣瘦的审美标准,弃内在而趋崇于形貌,简而化一地来说当下诸多世俗者们评审女性的“丑”与“美”是非常直接的,非得要脸对脸的碰撞硬生生地把一张张脸谱儿贴上丑和美这两种标签。所谓“丑者”自然不惧世俗者惦记,而“美者”则惶惶不可终日。后者究其原因?答曰:乃怕被一些好事的男人盯上,尤其是已婚的美者更是人人自危而心惊胆颤!
朵朵的脸谱儿谈不上丑也说不上漂亮更别说是美,朵朵的这张脸谱儿很普通基本上属于大众脸儿。然而正是这张中性略带着几许俊俏的脸儿却被男人惦记上了。
朵朵用一支纤细的眉笔画好眉稍尖最后那一笔,弯弯的眉毛细而修长,像柳叶。然后,她用指尖沾了一点胭脂粉,在略显苍老且布满许多鱼尾纹的脸上轻轻拍了几下。
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总是难以掩饰。虽拍了粉,却依旧难以掩盖脸庞上日渐滋生的皱褶。嘴唇涂抹得艳红闪亮欲滴,顿时给这张平淡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妖艳。窄长且锃亮的镜面里,呈映着一张妩媚动人的脸蛋。
化完妆,一切都平静了下来。朵朵眼睛直盯着镜面若有所思,确切地说是在孤芳自赏。她慢慢地欣赏着,像是在欣赏一幅举世瞩目的名画。短暂的瞬间,朵朵的内心异常地清静,她就那样用手托着“名画”,眼眸中荡漾着一种莫名的光,盯一会,又瞅一会,她似乎在努力地品味“名画”中的圣洁和典雅。
等疲倦提醒她,应该活动一下全身快散架的筋骨时,她从梳妆台前站起了身。瞬间,名画消失了,她的无名指轻柔地抚上了脸颊,椭圆的指甲盖修理得非常干净,像一颗晶亮的贝珠。闪着光亮的贝珠沿着脸颊缓缓而下,渐渐指尖上了力道,指甲像一柄犀利锋锐的尖刀。
突然间,朵朵开始厌恶这张脸,她觉得眼前的妆化得特别地丑。锋锐如刀般的指甲一点一点地往皮肉里陷,她在用力,指甲周围的皮肉被牵扯着凹陷了下去,面部表情开始扭曲狰狞。或许疼了,她松了手,手像一只中弹的小鸟,落了下来。
揪心的疼痛伴着心灵的卑微恍似浪潮一袭接着一袭而来。
朵朵禁受不住这种无形的折磨,整个人摇摇欲坠,沮丧的眼泪缓缓流过削瘦的脸颊,流过嘴角微微停顿了一下形成泪珠无声地落在了地板上。
朵朵累了!
瘫倒在身后的席梦思床上。
她的手宛如机械般地从床边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一只手伸到床柜里摸索。床柜里没有打火机,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把香烟扔到地上,她的动作非常的缓慢简直有点笨拙。朵朵头很疼,仿佛身体已超负荷在运行,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不眠不休地在呜咽哀号。头疼在加剧,朵朵用被子捂住脑袋,心里一直在对自己哀号的身体抚慰道:“乖,别怕,别怕!他们都是神经病。”
朵朵内心越是竭力地想抚慰受创的身心,可是于事无补,头疼愈发加剧,疼得朵朵额间直冒汗星满床翻滚。
朵朵从精神病院潜逃一次,头疼就加剧一次,前前后后已潜逃三次。
朵朵第一次潜逃,意志特别顽强,纵然困难重重,她终是披荆斩棘翻过精神病院的铁丝网,爬上墙梯,冒尖的玻璃碴子在静寂的夜幕下泛着寒光遍布整堵围墙,朵朵毫无怯意。岂料一脚踩空,身子顿时像断线的风筝凌空栽下,左腿摔肿,双手且布满鲜血。撕心裂肺的疼痛并没有阻止住朵朵逃走的决心。当她颤微微地从杂草丛生的废地上离开时,身后那一幢幢白森森的楼宇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怵心。朵朵冷哼了一声,目光中似闪过一丝鄙视与不屑。
相比第一次的潜逃,朵朵的第二次选择了智逃。那天午后她悄悄溜进护理人员胖妞的房间,秀了一把单手玩魔方。胖妞不信,俩人达成赌约。结果三分钟内零乱的魔方被朵朵单手完成。胖妞惊呆了!所谓任何一种赌都有输赢,胖妞性子耿直且愿赌服输当场将她的工作服脱下双手奉上。朵朵内心虽窃喜,但她却在努力地压抑着脸上的喜悦。朵朵穿上胖妞的工作服绕过监管,脸上稍稍遮掩了一下就那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精神病院的大门。
然而朵朵第三次的潜逃可谓惊心动魄九死一生。鉴于朵朵有潜逃的前科,精神病院重点监管名单上,朵朵占“光荣”榜榜首。栏板上猩红刺眼的名字——朵朵,一跃成为精神病院的名人。
朵朵第三次潜逃的早晨,大雨磅礴!
雨下的越凶泼,朵朵内心越欢快。望着自己的脚印在泥泞的小道上不间断的被雨水冲涮。她蹩藏在卧柜式垃圾箱里,眼睛里盛起一股强烈的潜逃欲望。即使是一层层酸臭杂乱的垃圾覆盖在她的身体上,雨水和着腐败不堪的食品,棉絮,尼龙袋,慢慢往下渗透。她依旧凭借顽强的意志默默地承受着,她努力让自己的两只耳朵竖起来在雨声中静静地等待一种声音。
“笛……笛……嘎……”
终于,在大雨停止咆哮后的五分钟,朵朵等来了她想要听到的声音。一辆重型垃圾运输车停在了精神病院的垃圾站区域里,陡然朵朵的心脏开始“咚咚”剧烈地跳动,她激动得差点站了起来。随着机械“轰隆,轰隆”的运转,那一刻,朵朵感觉自己像似在坐火箭,很快引擎启动,油门一轰到底,整个垃圾箱形如火箭前端的箭头“嗖”地一声,势如穿云般脱离冷漠的束缚冲向自由!
一个时辰后,朵朵空降在了一片大型垃圾站里。空降的过程仅是几分钟而已,但朵朵却有种生与死的对峙,要么生,要么死。短短几分钟内恐惧和害怕一股脑涌来,几近将朵朵逼疯,眩晕呕吐犹如一记沉闷的重拳凶残地将朵朵击倒,昏厥中朵朵隐隐觉见自己像一朵棉花飘入了另一个昏沉幽暗的世界。
间隔了许久,朵朵慢悠悠地从那个混沌丑陋的世界醒来睁开疲惫的双眼,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顿然全身舒泰。雨后的空气宛如涧溪中升腾起的氤氲温润中夹着一丝甘甜,朵朵好久好久没有享受过这种甘甜带来的惬意。
从市郊徒步走回澜苑小区,朵朵几乎走了近两个小时,爬上五楼朵朵用尽了全力,两条腿如灌了铅死沉。她从门旁电闸箱的夹缝中揪出一把钥匙颤微微地打开了门。房子逼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人去楼空的境遇让朵朵非常的绝望,屋子里的光线异常地昏暗伴着阵阵扑鼻的霉味四处弥漫。朵朵又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将屋子收拾干净,朵朵累得浑身疼痛,她沮丧无助地瘫倒在地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脑中反反复复地在想着一个严峻的问题。
这个问题涉及到生和死!要么努力地活下去,要么凄凉地死去。
死,并不可怕!朵朵随时随地都在准备和这个绚丽多彩的世界来一场死亡的吻别,只是眼下她心有不甘且觉得毫无意义。留给朵朵思考的时间很短,因为朵朵选择了顽强地活下去!既然选择了为自已而活着,那接踵而至的问题就形如汹涌的浪潮且藏有暗流向朵朵扑来。
问题有二,其一生计,其二亲情。这两个问题非常棘手,父亲和母亲的态度已表明了他们的立场是完全一致的,在父母的眼里朵朵今生是要永远背负着伤风败俗的骂名。
亲情决裂了……
婚姻死亡了……
凌栋也毁了……
朵朵不知道她倒底还剩下什么?
也许什么都没剩!
抑或,惟一剩下的仅只是一丁点微弱的信念活着。
最终,朵朵内心非常的矛盾且带着种种无奈选择了求助,她的求助对象是情人颜铭。
行文至此且让我们的视线回到三年前的夏至。
二
夏至刚过三天后的早晨!
“朵,咱们离婚吧。”凌栋坐在床头抽完手中的烟,背对着在早晨从睡梦中醒来的朵朵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早安,而是直奔主题离婚。
“离婚?”朵朵心“突突”地跳到了嗓子眼,心想:“离婚岂是儿戏?夫妻俩同床共枕八九年生活也算和和睦睦,怎么一下子说到了离婚?”朵朵想不通,也不明白丈夫凌栋那根神经抽搐了要离婚。她惊怔得一脸错愕问凌栋:“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凌栋说完,低下头沉默了半响又说了一句,“颜铭将我辞退了!”
“颜铭?”朵朵听到颜铭这个名字顿时脑袋里“轰”一下子乱了套。
瞬间,朵朵整个人陷入了完全断片的景境中……
“妈的,王八蛋,颜铭操你个祖宗十八代。”朵朵“霍”地一下子从床上跳将了起来,似乎已从适才断片中省悟了过来破口大骂。接着,她开始穿衣服势要出门去寻颜铭算帐。
“站住,你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凌栋厉叱道。
“丢人?我怎么丢人啦?”朵朵反问凌栋,忽然朵朵听明白丈夫凌栋的话里还藏着话。转身,满脸委屈地质问凌栋道:“你嫌弃我?”
“对,我就是嫌弃!”
“凌栋你还是个男人吗?是,你嫌我陪颜铭睡觉了,可是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苦苦哀求自己的老婆跟别人上的床。”
“够了,你别说了。”
“怎么?说到你的痛处啦?”朵朵一脸阴冷嘲讽地说道,“现在嫌我脏?”
凌栋闻言无言以对,他选择了沉默,瘦如鹰爪似的十根手指痛苦地插入了发根,脸上爬满了灰暗似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述的僵局。
睹状,朵朵的心顿然变得异常柔软,少了先前争执时的顽固。
原来朵朵和凌栋是市“安澜淮剧团”双职工,一年前剧团由于经营不善导致财政收入严重缩水,近而上演了一场人事变革职工裁员风波。朵朵年轻俊俏,且台上唱功了得,三步一莲花,五步一风韵,也算得上剧团里的角儿,她自不在裁员名单上。但丈夫凌栋的情况却很不乐观,榜单前三名之内凌栋的名字赫然在列。凌栋早年在剧团是青衣出生,年少时练功下腰不慎坠伤了腰锥落下了病根,常年也是病病央央,在团里自是没落下个好根基,加上凌栋性格内向不谙世事难免招来一些人排挤。
当凌栋获知自己要光荣下岗时,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去找“安澜淮剧团”老团长颜铭求情,颜铭笑了。
凌栋不知何意,颜铭见状就在凌栋的耳边诡秘地低语了几句,凌栋听完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拂袖而去。
朵朵也知道丈夫凌栋要下课的事,也是急得一筹莫展,看着凌栋每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的萎靡样子,朵朵心里很不是滋味。
朵朵跟凌栋商量计划给老团长颜铭送点礼,凌栋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直说行不通。
朵朵说:“没试怎么就行不通?”
凌栋低头不语,他还没有将那日颜铭在他耳边悄悄说的那番龌龊话告诉朵朵。
颜铭想睡朵朵。
凌栋作为一个男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启齿将颜铭提出的那龌龊勾当告诉朵朵。
朵朵性子烈且强势,他见不得自己的男人终日颓废沮丧地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离正式裁员日期还差三天,朵朵径直去找了颜铭,在去单位“安澜淮剧团”的路上朵朵特意买了一条“玉溪”香烟和两瓶白酒,朵朵深谙求人办事的道道。
朵朵抄“安澜淮剧团”后门进了老团长颜铭的办公室。
颜铭见朵朵来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但当他看到朵朵手里拎的东西,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
朵朵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围绕丈夫凌栋的事和颜铭聊了半天,颜铭始终不松口,直说事难办。颜铭话说得不是非常的绝对,似乎还留有一丝商量回旋的余地。话说的深点,颜铭就像是个狡猾的猎者,不见兔子不撒鹰。
朵朵从颜铭的眼睛里看到一层明晃晃的光,光的聚焦点中掺着一种让人反感且恶心的欲望。
朵朵和颜铭的目光短兵相接的瞬间,朵朵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羞臊一闪即逝。女人一个妙龄二十有八,男人一个四十开外。耗了大把的时间谈了些不疼不庠关于裁员的问题。
渐渐地……
颜铭的言语中开始夹杂着轻浮和隐喻,仅一层薄薄的窗纸,颜铭总想有意识地戳破,朵朵却拒做窗外人。
最后,颜铭把话摞下了,他说:“凌栋是去是留完全就看你的表现了。”
显然朵朵受不得这般赤裸裸的羞辱,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睛里晃荡,她的心情异常地沉重复杂。
当她从“安澜淮剧团”回到“澜苑小区”天已是擦黑,丈夫凌栋并不在家,一直到后半夜凌栋才回来了。凌栋喝得酩酊大醉倒在沙发上嘴里直嚷嚷:“世态炎凉!世态炎凉!求人难啦……”
三
凌栋在离裁员止剩三天的时间里没少跑出去活动,他每次走出家门都有一种重谋生计的欲望和冲动,他始终坚信当下世道普遍流行的一句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回家坐!”貌似这种自嘲式谋生哲学很契合凌栋当下的境遇。
然而,每当凌栋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一腔愤恨走进人头攒动的劳务市场,随着各行各业招工门槛的不断提高凌栋屡屡碰璧。
而招工单位拒绝凌栋的理由很简单,所谓隔行如隔山,屋漏偏逢连夜雨市场萧条的很,任何一家单位都不喜欢雇用新人。凌栋接受不了这样的挫败,当他顶着热汗流夹背七拐八绕走进一幢楼宇里,费死了劲爬上七楼用几近乞求的姿态叩开第十七家单位的门,接待他的是位穿着颇为时髦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言语干炼简洁。
“姓名,年龄?”女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