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媛是个入职银行不到一年的大女孩，柜面上“实习生”牌子还没有撤去。那天，一个貌似“高、帅、富”的顾客来到营业厅，逡巡一圈，就直奔媛媛的柜口，拉开皮包，拿出一叠五十元面额的钞票，从防弹玻璃下的槽口递了进来：小妹，帮帮忙，全换成一百元面额的。磁性的腔调满含大老板作派，又不乏轻佻挑逗成分。
　　 欢迎光临。“高、帅、富”选择到“实习生”柜口办理业务，媛媛很感动，迅速接办了这笔兑换业务，将等额的一沓一百元面额的钞票毕恭毕敬地递给他：大哥请拿好。
　　 他双手接着钱，脸上现出潘长江式的滑稽笑容，柔声对媛媛说：小妹，刚才你听错了，我是存钱呢。随即抽回左手到皮包里找存折或者银行卡，右手将钱回递给她。
　　 媛媛迟疑了一下，就接过他递回来的钱。
　　 他在皮包里掏了许久，又去口袋里摸了摸，也没有掏出银行卡或者存折。他说：银行卡忘家里了，不存钱了；不好意思啦，小妹你把钱还我吧。
　　 媛媛再次迟疑了一下，说：忘带银行卡没关系，只要记得卡号，照样可以存钱；记不得卡号也没关系，我可以根据您的身份证号码查到您的卡号。不等对方回答，媛媛一拍脑门惊叫起来：哎呀，只顾和您说话，我也差点忘了一件事；对不起，有个重要客户约好了的，我打个电话，马上就来。说完起身离柜走向后台。
　　 他见媛媛离柜，完全失去了“高、帅、富”的优雅作派，一边拍着防弹玻璃一边叫喊：回来，回来，我不存钱，把钱还给我，我还有急事呢。
　　 媛媛怀疑他是来诈骗钱款的，他的惊慌失措坐实了她的怀疑，她拿起后台电话报警。
　　 由于隔着防弹玻璃，他是听不到她讲什么的，但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捂住话筒，用手指点点话筒，对他“歉意”地笑笑，传递给他的意思就是：很抱歉，打完这个电话马上过来把钱还给您。他真的安静下来，站在柜外等。她还发现他低头看地下。柜台半人多高，他胸脯以下她是看不到的。等他再次抬起头来，却是满脸的得意。
　　 媛媛回到柜位，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没关系。小妹的服务就是热情，我要给行长写表扬信了。
　　 不着边际的吹捧让她反感。
　　 柜面上放着两沓钱：左边一沓是他递进来要兑换的五十元面额的钞票，右边一沓是兑换给他又被他递回来的一百元面额的钞票，从理论上说，两沓钞票数额是相等的。钞票就在他和她之间的柜面上放着，他隔着防弹玻璃，手是够不到的，将哪一沓钞票递给他，她是有主动权的。双方近距离对视，她笑了一下，他也挤出了笑。她收了笑，他也不笑了。她不看他了，垂下眼睛看柜面。这时，她能感觉到他也盯着柜面上的那两沓钞票。果真，当她再看他时，他还垂着眼皮呢。她佯装不经意，一只手从左沓移到右沓，又从右沓移到左沓。他的两只眼珠子跟随她的手的移动而左右微微滑动，即使有那低垂眼皮的遮盖也能看出来。
　　 媛媛不叫他大哥了：你好走了，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把眼皮撩上去看了她一眼，立刻又垂下了，仿佛那两沓钞票有强大的磁场，把他的视线给牢牢地黏住了。他说：小妹你这是啥意思，你忘了把钱还我呢。
　　 媛媛把右边这沓钞票递给他：你的钱是要给你的，你拿到了钱别忘了早点走呕！
　　 他把钱推回来：不是这沓，那沓才是我的。
　　 两沓钱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的。他说，我不是来换钱的，把原先我递给你的那沓钱还给我，我马上走，钱没有给我，我怎么可以走呢？
　　 媛媛大喊一声：骗子，你是骗子，我报过警了，警察一会就到！
　　 这下他受惊了，钱也不要了皮包也不要了，拔腿就往大厅外冲。大厅里其他人纷纷避让并转头朝他看。他跑出十来步，停下，左右张望，转过身踅回到她柜口，嬉嬉地笑：小妹你，你真会开玩笑，骗子在哪？谁是骗子？你怎么会报警呢？抹一把额上的汗又说，开这种玩笑要吓死人的，开不得的哟！
　　 那你就等着吧，等警察来抓你吧。
　　 我不偷不抢，还怕警察不成？小妹，不，姑奶奶，我的姑奶奶，你就把钱给我吧，别开这种玩笑了好不好，算我这个当大哥的求你了！
　　 不一会儿，警察来了。媛媛复点了他递回来的那沓钞票，少了两千四。原来，当媛媛换钱给他的时候，他挤出滑稽笑容转移她的注意力，再双手接钱，以右手为障眼，左手抽走了一部分。这一戏法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即使双眼盯着，也难看出破绽，是他多年苦练修成的江湖功夫。他看到她柜面的“实习生”牌子，所以找她下手。警方后来从监控视频中看到，在媛媛打电话报警的时候，因为柜台遮挡了她的视线，他低头在柜面下数起了自以为得手的这两千四百元钱。警方还查明，他来这行骗之前，已经流窜各地成功作案几十起。
　　 我是到媛媛所在的网点业务调研时得知此事的。我问她：你是怎么看穿他的骗术的呢？
　　 她反问我：他一会说换钱，一会说存钱，结果是既不换钱又不存钱，有这样的顾客吗？他双手接钱却又单手递钱，他的左手为什么要伸过来接触一下钱又收回去呢？
　　 既然你感觉到有诈，为什么不当场复点他递回来的一沓钞票呢？
　　 这样一来，他的骗术被揭穿了，但他也溜了，再用同样的骗术去骗其他人。江湖骗子既然被我遇上了，就要治住他，不能再祸害他人了。
　　 警察到来之前，为什么又要放跑他呢？
　　 看他年纪，比我大不了许多，如果不是诈骗，真的可以称他大哥的。我心一软，就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终究没让他跑掉？
　　 如果是初犯，他跑掉就不会回来了。可惜呀，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