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做的鞋,有样
老家有句土话,家做的鞋,没样。这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有了不同的含义。做鞋的人,对于人家的夸奖绝不会沾沾自喜,常自谦地说:家做的鞋,没样。那些指手划脚、品头论足的人拉长了腔调说:家做的鞋,没样。明显带着嘲讽和贬低的意思。
过去,女人们给家里人做鞋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我的母亲也不例外,她也要做鞋。因为她有六个儿女,靠父亲微薄的工资收入能填饱我们肚皮都很困难,更谈不上去花钱买鞋穿了。为了让我们都能有鞋穿,而且穿得要体面,穿得要有样,做出一双双在外人眼里有样的鞋,成了倔强勤劳的母亲前半生一项重要工作,耗费了她大量的心血和精力。
天晴气朗的夏日,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她要从积攒的破布堆里挑拣出巴掌大、拇指宽的碎布,然后将它们拼粘在一张小饭桌上。五颜六色,花花绿绿,像万国旗一样鲜艳。在炽热的太阳烘烤下,做鞋必备材料——袼褙制作完成了。接下来,母亲就要自制纳鞋底用的青麻绳了。她先把青麻劈成一绺又一绺,放在身边,然后卷起裤腿,用手指肚和掌心将劈好的青麻在自己大腿上反复搓捻,青麻绳一寸一寸延长,一米又一米,一根又一根。母亲白皙的腿上留下了紫色血印,手指肚、手掌心也搓得通红。她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搓捻出无数根平滑绵长、粗细均匀的青麻绳。
为了使她亲手做出来的鞋都有样,没有读过书的母亲用她敏锐的目光去观察人家孩子脚上穿的新鞋,捕捉每一种新鞋样式,默默记在心里,再根据记忆描画在报纸上,剪裁出新的纸鞋样。时间长了,母亲的针线笸箩里除了针头线脑外,还有她裁剪出来的一沓纸鞋样。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新有旧。有了鞋样,做起鞋来就得心应手了。
母亲白天要料理家务,只有夜晚才属于她做鞋的时间。一层层袼褙在心灵手巧的母亲手里变成了千层底,缝满了母亲用锥子扎、手针纳、锥把勒过的青麻绳,密密麻麻,针脚均匀,横成行竖成排,像一件精美的手工艺术品。
母亲做鞋不像有的人家那样千人一面,无论老人还是孩子,都是清一色的“掐脸”棉鞋。那是一种流传了很久的样式,除了鞋面中间镶着一条黑色皮革边作为点缀外,再没有其他特色。两只鞋摆在地上,就像两条不会游动的大鲶鱼,憨头憨脑。小孩子脚上穿着“掐脸”棉鞋像个垂暮老人,失去了孩子的稚气和童真。我的母亲虽然传统,但她却不因循守旧,她爱琢磨,会根据我们不同的年龄,做出不同样式的新鞋来。男孩子脚上穿的“虎头鞋”,鞋尖上长着两只虎耳朵,走起路来,如同两只小老虎在腾挪跳跃。再加上我们后脑勺上那根“小尾巴”左摇右晃,大人们人见人爱,免不了夸我们虎头虎脑,稚气可爱。姐姐布鞋上丝绣的花蝴蝶随着她的脚步上下翻飞,翩翩起舞。她那双紫红色烫绒面的棉鞋,点缀着母亲用裘皮渣子做成的四个小绒球,走起路来,小绒球就会上下跳动,就像美丽的姐姐一样天真活泼。
我们脚上穿着母亲做的鞋,常会成为一大亮点,招惹来孩子们的好奇心,引来阿姨们羡慕的目光。孩子们会摸着我们的“虎头鞋”嬉笑,阿姨们则会竖起大拇指,夸奖母亲做出来的鞋有样。
母亲曾经对我们说过,人靠衣装,马靠鞍。脚上穿的鞋要没样,这个人就显得窝囊。母亲这句话,道出了一双鞋与一个人品味高低的关系。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母亲通宵达旦、千针万线为我们做出来的每一双鞋才会都有样,都新潮。
穿着母亲做的鞋,我们从容自信地迈出每一步,走过每一程,从幼童走向成年,演绎着自己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