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谁怜慈母心
母亲哭了,为小弟一句极平常的话。那是在庆祝母亲五十岁生日的家宴上,当我们一起举起酒杯,祝贺她老人家健康长寿时,小弟说了一句:“妈,我再也不能牵着您的衣襟,给您当‘尾巴’了。”母亲听了,眼泪便没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
是啊,当年的小儿子,如今也长成大小伙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总算熬了过来,回想往事,怎能不让母亲百感交集,涕泪横流!
记忆中,母亲总是那么勤劳能干,任劳任怨。父亲常年在外,母亲一个人,忙完地里忙家里,拉扯我们姐弟五人。我们还小,不懂事,不能帮衬她,还净给她添乱。记得那年冬天,我刚六岁,跟母亲一起到田里去。母亲在麦田里锄草,我一个人跑到小河边玩,母亲再三嘱咐我小心点儿,我说知道了。初冬时节,小河水还没有结冰,在两块石头之间淙淙地流着,声音好听极了。小河不宽也不深,我一大步都能跨过去,顽皮的我在河面上跳来跳去,觉得好玩极了。谁知正玩到得意处,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就溜进了河里,浑身的棉衣都湿透了,我冻得哇哇大哭。听到哭声的母亲赶紧跑过来一看,一把从水里把我拉起不由分说,往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两巴掌,并急忙送回家,把我衣服一扒就塞进了被窝里。这一塞就是两天,楞是没让我下床,最后,等到我的棉衣裤全晒干了,我才得以“重见天日”。多年过去了,一次无意间提起往事,我还问母亲:“妈,那次我掉河里,你至于那么打我呀?”“呵呵,你还记得呢!”母亲抬起头慈祥地望着我说,“你不知道,那是妈花了三个晚上,连夜给你做成的,新里新表新棉花,怕你冷,第一天穿上,你就给我掉到河里去,妈是又气又心疼,缝一身新棉衣多不易呀,家里没钱,光棉花也得攒两年呢!”
这么多年,母亲总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我们无病无灾、平安健康地长大,盼着我们能早点替她分担些生活的重负。然而,生活却并非是一条平坦的路,其中的坎坷与曲折,磨难与痛苦只有母亲最清楚。
母亲一生中最难过的恐怕是那几年,接连的变故,让她应接不暇,仓皇无助。
1982年初春,家里想盖房子,需要到山上挖基石。大姐刚满十五,一次她去山上给父亲和石匠们送午饭,到那里后想帮忙干点活儿,谁知刚拿起铁锹没铲两下土,上面突然塌方,姐姐猝不及防,下半身被埋在石头里,等从中拉出来,姐姐的髋骨已经骨折了。那时村里还没有通公共汽车,是父亲拉着车,母亲牵着牛,走了几十里山路才送到县医院,医院说治不了,后来辗转到了洛阳正骨医院才被接诊了。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姐姐面容憔悴,母亲的心都碎了。大姐很懂事也很坚强,她理解母亲的伤悲,怕她担心,即使自己疼得满身是汗,也强忍着不掉眼泪。
过了没几年,母亲受伤的心才刚刚痊愈,接着便传来二哥出事的消息。1989年,在外打工的二哥,一次和朋友驾车外出,由于车右前轮突然爆胎,导致方向盘失灵,撞上路边的一棵大树。二哥的腿被撞断了,肋骨也折了两根,当时他已经血流如注。司机也受了伤,勉强下车踉跄走到路边拦车,希望他们能救救二哥,可十几个车竟无视而过。最后幸亏骨科医院里一个好心的医生正好办事路过,立即把他们及时送往洛阳骨科医院,医生说要是再晚一个小时,二哥就没救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母亲,犹如晴天霹雳,她一下子瘫倒在地。她执意要去洛阳看二哥,她想看看当初好好离家的孩子,究竟伤成了什么样子?我们都怕她承受不了打击,劝了好久才劝住,最后由父亲和大姐去照顾二哥了。好在二哥恢复得还挺快,母亲刚见到出院后拄着双拐的二哥,围着他转了一圈打量着,并上下摸摸他的腿,还撩起了他的衣襟,当看到他肚子上那长长的伤口,母亲的眼泪便“哗”的一下流了出来,捂着嘴痛哭起来。
此后多年,母亲的心一直提着,终日战战兢兢,完全象个被吓坏的孩子,就连晚上睡觉,也常常几次从恶梦中惊醒。她的眼泪早已在心底干枯,她不知道该向谁倾诉?更不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竟让自己的孩子们遭受这么大的苦?望着日渐消瘦的母亲,我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然而,这样的一颗慈母心,上天竟不知怜惜,残忍地把灾难再一次降临。1993年,大哥为粉刷屋子上山挖沙,他一个人推了满满一车沙子,不想车轮陷进一个坑里,车翻人仆,大哥的左小腿竟又被生生轧断,可怜的母亲知道后顿时昏死过去。
是啊,这些年,慈爱的母亲眼看着病床上为伤痛所折磨的儿女们,她心上的痛苦不知要放大多少倍。多少次,她祈祷上天把这一切灾难,都降临到她一个人身上,她情愿独自承受,也不愿看到儿女们受到一点点伤害。
如今,度过了多少个梦魇般的日子,庆幸大姐和哥哥们的伤病痊愈得很好,没有留下太大的后遗症。可母亲的心,已经象草尖上的露水一样,不堪重负了。虽然她表面上很平静,但她从此对我和弟弟看护更紧,不想让我们离开她半步。
后来,我离家到县城上高中,母亲几乎是天天把我惦记,还三番两次地叮嘱我多注意身体。记得高一的那个冬季,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感冒了,发高烧,唇焦舌燥的。后来宿舍里的同学们告诉我,那晚我说了一夜胡话,还不停地叫妈妈。第二天上午,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轻轻推我,还用手摸我的额头,我睁开眼看见一个“雪人”站在床前,原来是母亲,我顿时忍不住哭了。母亲在我床边坐下,替我擦去脸上的泪,说道:“昨晚妈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赤身露体躺在雪地里,已经冻僵了,醒了妈就放心不下,一大早就赶来看你,谁知你真……”母亲说不下去了,“孩子,这些年妈是真怕了呀!……”母亲说着背过身去擦泪。都说母子连心,我终于信了,我不敢想象外边刮那么大的风,下那么大的雪,几十里的山路,母亲是怎么走来的?路上究竟摔了多少跤,吃了多少苦?
后来,我们一个个离开母亲到远方去了。母亲开始诚心信佛,她说不为别的,只希望佛祖能保儿女们在外都平安幸福。我们知道,无论我们走出多远,也永远走不出母亲的牵挂和思念。可母亲是否知道,她老人家的幸福平安,也是儿女们的最大心愿!
2002年,在六月的一个夜里,一生为我们操碎了心的母亲,却因为心肌梗塞永远地走了。而她深爱的孩子们没有一个在她的旁侧,她就那么一个人默默地走了,至今已十余年了……十余年里,我一直想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这么作弄母亲?为什么一次次把可怜的母亲逼入绝境?为什么就不能怜悯一下她那千疮百孔的心?
“要是母亲还在多好!”这是家庭团聚时我们常说的一句话,可世间没有假如。想想母亲也许累了,该歇歇了!是啊,像她那样做母亲,能不累吗?那么多年,她把全部的心、全部的爱都无私奉献给了我们,竟不知疼爱自己半分。她为我们付出太多,而我们却不能回报慈恩以万一,这是我们今生最大的遗憾。如今,我们都过了不惑之年,对于母亲,我们也只能抱着无尽的愧疚和遗憾,永远深深地把她思念……
愿母亲在地下安息!